返回瓦解·珠碎(2 / 2)水雲兮首页

何时置身事外竟变成了感同身受。

霜雪从未沾染过如此浓郁的血腥,即使是在两境大战时也未有如此,可如今,几乎辨不出它本来的颜色了。

在她踏入大殿的一刻,冰霜便覆上墙壁,剑尖滴落的血珠瞬间凝固,宛如颗颗玄珠。被仇恨强化洗练的力量远比本身更加强大,甚至放大数十倍。

“真是父神的好孩子,这么快就完成任务了。”

“父神你可真是不错,从头到尾,不费一兵一卒,一颗妄丹便收了敌人做女儿,利用这绝好的棋子去捣毁任何阻拦你的人。”

“我只布局我想要的世界。”

“你所追求的世界永远是你得不到的世界,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

“父神亦是迫不得已...”

“你的迫不得已凭什么让别人付出代价?”

霜雪发出阵阵剑鸣,它感知到主人强烈的情绪波动。霜雪在她手里更具灵气,剑锋似雪,泛着瘆人的冷光,那是被鲜血与谎言磨砺之后的狠厉,如同凄美的杀神一般。

水澈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申岸,全殿的灵兵群势而起,闻凄厉剑风,独有她为他一剑光寒。“既然我的悲伤无关别人的痛痒,那么我的所作所为哪里又轮得着你来中伤?”剑锋直指申岸,她只想报仇,手刃申岸,然后处置自己,对旭天有一个交代。

“噗--”她扑倒在践阶上,霜雪离手数十里,申岸一步步走近,隐忍了这么久,编排了这么久,筹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我感谢你杀了旭天,但很抱歉,我不得不杀了你。”被仇恨淹没的人,很容易变得强大,其程度无法预料,决不能让水澈有机会逃走,成长起来。一团绿色雾气缭绕申岸,以水澈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躲开申岸的攻击,何况她斩杀灵兵已耗去大量力气和灵力,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恢复的。

吐丹已使她虚弱至极,她仅凭一腔恨意闯到这里已实属不易,申岸太强了,即便她没受伤,也打不赢申岸。申岸决心要杀她,她已逃不掉。

一道模糊的黑影闪过,挡在水澈面前,承受了所有来自申岸的攻击。

“噗--”一滩暗红色的血溅在申岸衣摆上,水澈抬眸看他,对上他一双忧伤的眼睛,只觉在哪里见到过,又仿佛是很久之前。“是你?”摩诃池一遇,她以为这人是申岸的灵将,可他们素昧平生,何致他以性命搭救?

“烯潮!烯潮!”

他的慌乱程度丝毫不亚于水澈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这一掌下了十足的力度,用了十成十的灵力,势必要除掉水澈,但这突如其来的事变,这一掌落在了他的儿子身上。水澈都无法承受,他一个精魄不完整的半神又如何可以?

烯潮的身体自灵力增长便开始恶化,也就是在他出生时就开始恶化,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他赚来的。“你,记不记得我,两千多年前,汤谷的一个低堡里,那里长满了藤蔓,里面困着一个男孩...”他在无数个日夜里幻想着与水澈再次见面,告诉她,他就是那个男孩,是那个水澈曾对他说过“等我长大,我带你出去”的男孩。

水澈蹙眉回想,确实有此事,偶然遇到的那个男孩竟是他...

“父神,我用尽一生,拖着残体迟迟不肯放弃,只为等一人,如今见到了,便想请父神帮我保护她。”

他在用自己的性命,甚至是申岸对他的愧疚换取水澈一命。

水澈双手紧攥裙摆,原来这才是他的血肉至亲,是他真正在意的人。那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你自己要护的人,自己看好。”

这个儿子,真是与他母亲一个性子。申岸扶起烯潮,再不顾及水澈尚且活着,他这一切都是为了烯潮,他若是死了,谋取的这一切还有何用?

他盘坐在烯潮身后,双手按在他的后肩,缓缓合上眼眸,手中灵力不断凝聚离体。“不要...”他拒绝申岸为他续命,拒绝任何人为他续命,从前是申岸利用缱陌为他保命,如今便换成他的父神为了救他送命吗?

以命换命...你可知,用你的命换来的余生平安,我有多不接受...

“澈儿!”不落曦的异象在水澈离开不久便被他们发现,找到旭天时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匆匆赶来,循迹而至。

“澈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无人怪你,跟我们回去,好不好?”

鎏印扶起她,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她自己都不知该说什么,亦不知该责问谁。

“可我会怪我自己!你们知不知道,我杀的是谁?我把那个给我光明的人杀了!我把待我如至亲的人杀了!可我怎么能杀他?最该死的还活着,我怎么能离开?”

她已被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掌控,杀掉旭天便是□□,引燃她的愤怒。鎏印抱紧她,泪水早已打湿衣裳,这一切都不能怪她。

“咳--”

“父神!”

“木兮本兮,其元唯一,陨之灭之,不可生之。我穷尽一生,百折千回,终了却还是逃不过因果轮回。唯愿我儿消解恩仇,安度一生。”

烯潮回神扶起他,他的父神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鬓间乌亮的黑发变得花白,皮肤也像干枯的树干,沟壑纵横,像极了被吸干灵气的人,而他是不同的,他主动献上自己的灵。“烯潮,你因我之过而精魄不全,如今我落得如此下场倒也不冤。曾经你的母神望我止戈,她无数次劝我,直到她离开,我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我不悔,我只盼望着她像以前那样再同我讲天下大义,这样我就有机会把她永远留下,但你的母神似乎真的厌了,倦了,离开我了。”

暮年怀殇,方知久久离肠。

那时申岸初识涟羽,时光推移万年,两人从陌生到深交到许下终身不负的承诺,快乐的如同天边雁。可后来啊,申岸以为给涟羽最好的地位,最高的权利便是幸福,便能使她快乐,于是征伐四方,屠戮众生,涟羽数次劝诫无果,申岸早已执拗到无法挽回。涟羽将亲手研制的妄丹哄骗申岸服下,以阻战争,失去记忆的申岸不知为何开战,四海八荒才有了几千年的太平。

可世界就这么大,只要两个人活着,总会遇到的。即便申岸不知与涟羽的过去,却仍是再次爱上她,她本守在申岸身边随时巩固妄丹的效用,没想到往事重演。申岸多次寻人无果,执念不输此前,以一族人性命威胁,逼她妥协。涟羽终是不忍无辜之人因己遭殃,便倾一己之力救下噬灵族,并除去他们的噬灵本性,却也因此身死。申岸目睹一切,来不及阻止,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吐出妄丹后,他记起一切,重回孚涯,在行谩晓箜篌中发现妄丹制法及解药配方。当他看到第二种解法时,悲恸,愤怒,全力爆发,再无法抑制。被撕毁的下卷上写着:唯有挚爱之人消亡,方可刺激全身灵脉,使其冲出妄丹,吐血逼丹,恢复记忆。

涟羽之死非但不能使他停下脚步,反倒加速他的野心膨胀,狂炼医药,制丹之术如日中天,无人能及,终于参透涟羽所制的妄丹如何配制。奈何他终究不懂涟羽用意,她本想着自己的陨灭会一并带走申岸的执念,没想到执念这东西真是不容易消去。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灵力传出灵讯,将汤谷归于烯潮,孚涯上下唯命是从。

天空暗下来,桂魄挂上去。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你说,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不过是你愿意看我笑,而我只愿意笑给你看。

我可以拿走人的任何东西,但有一样不行,人心。涟羽,我终于又能看到你笑了。

他阖上双眼,这一次,却是再也睁不开了,眼角晶莹的泪滑落,稀释了暗沉的血色。他这一生,血债累身,双手血腥,却是为了不在的伊人,究竟是恶人还是可怜人,都无法评说了。他或许有悔吧,亦或满足,终于卸下累身重负了。他服罪,亦怀情。

水澈踉跄着冲出大殿,她眼里只有那个待她极好却被她杀死的人,她要赶回去,告诉他,她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三人默默跟在其后,缱陌回首凝望那抹浓重的暗影,他是申岸的儿子?他的精魄受损?原来事情到这里,一切都说得通了,他是一味药,修复烯潮精魄的药。

他默然转身,这里与他再无关系,孚涯落得如此境地,是悲凉,亦是罪有应得。他不再相信,亦不再感怀。

暗夜的微风吹,心跟着四处飞,我为什么掉眼泪,夜色那么美,一段回忆翻箱倒柜,跟着我在追,想的是谁。

我觉得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东西已经被我遗忘在某个血色的黄昏,可我却再也找不回那张翻黄的地图,再也找不到那条熟悉的路。

一重暗影洒在汀园外,焦急的等待什么。“请问,您可是水族圣神?”他恭敬地俯身作礼,却被水澈满身的血吓得心惊,然而这一时间并没找到其他人。“您可知火神现在何处?”水澈斜晲他一眼,饶有兴趣的打量他,眼底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你找他?做什么?”她冷冷的笑着,没有什么比她现在的境况更坏的了。“我是噬灵族族长,火神曾助我噬灵族除去噬灵邪性,避免我族再吸食灵气,闯下大祸,当日火神以业火焚我族人之身,自己更是替我族人承受了焚身之苦。火神对我族有不杀之恩且助我族重生,我等我无以为报,特来感激。”他被水澈看得心底发毛,传闻水神冷言寡语,但也不至于这般。

忽而她放声大笑,眼眶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少顷又沉静下来,似在思索什么,一路跌跌撞撞走进汀园。

“火神眼下正在闭关,族长好意,我替旭天心领了。”缱陌微微俯身,只怕这件事对水澈冲击不小吧。当日水澈询问他旭天的去向,原来是这样...

族长一番致谢便离开,想来汀园有事发生,尚未处理,他亦不方便多做叨扰。

是我,不相信你,对你心生杀意,将你的付出视作血腥的杀戮,愚蠢的把敌人当做父亲,明明漏洞百出,我却是深信不疑。旭天,我该怎么办?

她扶着门框勉强站立,榻边那人已身形涣散,周身金光弥漫。“旭天!”她扑进他怀里,往日种种,她都记起来了,可再也没有人听她说了,再也没有人会像以前那样,抹去她嘴角的血痕,宠溺的说她“太不小心了,下次不许了。”

“我杀了他,可伤你,杀你的人是我。”

时间无情第一,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变得还不起,又会把那些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水澈拼命抓住散去的光点,却像她的回忆那样什么也握不住,匆匆从指间流走。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柔肠百转冷如霜。

“旭天...”

她凝炼出一模一样的冰棱,将所有灵力注入其中。

“一个人要学会在自己的记忆里选择,这样才会时常快乐,而我学会了选择,却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我选择记住生命中冷雨弥漫的寂寥黄昏,寒风凛冽的孤单清晨,我记住了生命中那些让我徘徊痛苦的难过,却忘记那些熟悉的触动,温暖的眼神和执着的挽留。我是个失败者,我错过了很多,做错了很多,他为其所爱付出生命的代价,我自诩正义,亦须如此。”

那根冰棱幽幽翻转,流转着水灵。

“噗嗤--”

她缓缓笑起来,皓齿被染得血红。“我爱过一个人,黄泉碧落,天高水长,却再也见不到了。”她扑向飘飘落落的光亮,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份情,锥心刻骨,无人可阻。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所有甘愿舍弃漫漫神生,舍弃万千盛景,只为圆彼此一梦。

她终究是倒在一汪血花中,那个眼瞳墨蓝的姑娘和丹碧纱纹双裙一起消失在混沌夜色中,天上人间,再无可寻。

韘形佩光芒闪烁,承载了两个人对水澈的挂念。旭天分灵护水澈,洛川分灵护水澈所爱。

流光逐渐凝聚,出现旭天和水澈虚化的身影,他抚上水澈的脸颊,摸到的只是一团空气和丝缕灵力。“我不愿意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残忍。”火灵力的分支贮藏在韘形佩中,跟随水澈已久,终是炼化成了水灵,尽数用于修复水澈的伤势。

他再也留不住了,他与她唯一的牵连便是这块韘形佩和他们共有的一道霜凌伤疤。

他消失了,她沉睡了。冰雪漫出不落曦,冰封千里,只有一人脚下缓缓停下蔓延的趋势。一袭蓝衫不驻霜花,一曲《招魂》随他而至,乐灵亦感伤悲。韘形佩收集了旭天的魂魄和残余的灵力,会有人救他的。

洛川敛了一束白光入袖,瞥一眼散着黯淡红光的韘形佩,加了一道灵力,无声离去。

极地寒冰遇火不化,不消片刻,不落曦以及半壁汀园被寒冰封住,恍若万年前的冰原。玄境从未有过如此冷寂凄寒之象。三人察觉异象,心里已有几分猜想,待赶来时,只见一束白光从不落曦而出,划过天际,不知去向。

不落曦冷若冰窖,即便是他们,亦不能抵挡多时。这不是一场雪,这只是一场悲伤和衷怨。缱陌摊开手掌,韘形佩飞至他手中,一股熟悉的灵力极其微弱却又不可忽视。

旭天,是你吗?

这韘形佩是水澈随身之物,如今只见佩,不见人,这冰雪,那白光...

缱陌沉思片刻,决然离去。他还在这里,只是无比虚弱。我会帮你,找她回来。只要你信念不断,我便用尽一生助你重返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