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踩跷,老夫人来了兴致,微坐起身。吩咐一声:“你走几步给我们看看。”
章筱萱就应了一声,众人闪开块儿场子,她就走了几步,果然身段婀娜,耍弄方绸帕手势脚下都娴熟优雅,尤其他一个个子高挑的少男,踩了绑在脚掌吃力的硬跷鞋,却丝毫不露,若不是老夫人要她拆了跷给众人看,姨太太们惊羞尖叫啧啧惊叹,都不知那跷竟然是如此绑的。
老夫人说:“如今会这技能的可少了,早年在宫里,唱旦角的都会这个跷功,硬木削成的小脚套个三寸金莲的跷鞋,把个男旦的大脚,只能前脚掌踩了,如扎捆小脚般层层裹紧,大半截脚都在彩裤下遮掩呢,全身的活儿就都在那露出的一点点三寸金莲上。这孩子的功夫,瞧着没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练多久啦?”
“十年了。”章筱萱答。
老夫人点点头,上下打量他,夸一句:“模样倒也还周正大方,不似那些唱花旦的,一见人拿出那受惊的兔子般可怜模样,一双眼滴流的四下非转,不知给谁看那可怜劲儿。”
一旁的高寿三儿忙自我解嘲说:“原本我们那时候入科学戏,旦角也是要工跷功的,只是后来满清灭了,新文化运动要解放天足,禁小脚。这陋习就去了。”
“咳咳”楚耀南咳嗽两声,看一眼老夫人,十二姨太心领神会,忙说,“三寸金莲如何了,妩媚,男人喜欢。那才女人呢,走起来弱柳扶风,林妹妹许就是三寸金莲呢。”
瞪了高寿三一眼给他眼色,看一眼老夫人那双菱足。
高寿三自知闪了舌头,忙自圆其说:“其实也不是说三寸金莲不好,主要是那秦楼楚馆里清末大兴此道,淫词滥调都颂咏,民间杂戏班更是因势利导趋附迎合,多以跷鞋金莲为乐,搞得乌烟瘴气,所以……杂戏班的跷功,多半是给风月场取悦票客的。”
“这倒是,前些年查风化,首禁的就是杂戏这些龌龊的下九流东西。”十二姨娘忙附和。十二姨娘昔日也是梨园出身专工大青衣。
“窑曲儿还唱《西厢》、《红楼》呢,这些都是淫词滥调吗?”章筱萱忍不住怼道,反令小楚一头冷汗望向他。众人哑然失笑,有的惊诧不已。
老夫人听罢竟然不怪,反笑了说:“这孩子也有些见识,当年就有才子金圣叹点评《西厢》□□,说‘文者见之为文,淫者见之为淫。’”
高寿三儿顿时尴尬无语,难再将“下流”和“杂戏”同提并论。
老夫人慨叹说:“武生的‘云里翻 ’,花旦的跷功,都非几年的血汗功底无法达成,如今呀,孩子们都借着‘移风易俗’‘新文化’的幌子,把那些该练的苦工都躲闪过去了,还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幌子遮掩,什么‘陋习’‘窑曲儿’呀,这老东西也就流传不下去了。”
十二姨笑了,小楚剥个橘子喂老夫人一半,自己塞嘴里一半儿说:”奶奶,您这也随了天下潮流浩浩汤汤俱进吧,如今都电灯了,谁还点蜡烛不是?高老板说得也有理,跷功也该费了。十年八年练成,年轻人不爱看,费力不讨好。”,说罢媚笑了看一眼十二姨娘,十二莞尔一笑,捏块儿瓜塞他嘴里,揉揉他的面颊夸,“南儿乖。”
章筱萱却在一旁较真坚持:“少爷这话也不全对,若果然这个理儿,如今都用钢笔书信,家师日□□迫筱萱临帖练书法,那笔墨纸砚也该废除扔掉吗?那是祖宗留下的精粹呀。”
楚耀南被他一句话噎堵的一口瓜卡在喉咙,险些没憋过气,心里暗骂 ,你小子急眼了谁都咬呀?看清自己阵营了吗?
争执一阵儿,楚耀南起哄说:“老祖宗,南儿千辛万苦给您寻块儿宝,不如让他台上露露,您给指点指点是不是这么个玩意儿。南儿还没见过这三寸金莲的跷功呢。”
老夫人点头说:“嗯,也是这个理儿。本是想听这孩子唱一出的。”
“《汾河湾》怎么样?”楚耀南拍手提议。
“呦,这可不是逼高老板下场吗?”有人哄笑。
“遇到咱沪江须生泰斗高老板,他的福气呢。”楚耀南扫一眼章筱萱。
“那,有劳高老板赐教了。”章筱萱不卑不亢这是迎战。
高寿三儿心里哪里拿个乳臭未干初出茅庐的孩子放眼里,恨不得有这个良机一报打擂台的前仇,灭掉六合班和这个小花旦。
“《汾河湾》不热闹,不如《武家坡》,再或者《游龙戏凤》。”老夫人想想提议,众人随声附和,“《游龙戏凤》来的热闹。”
众人目光望向章筱萱,章筱萱依旧不慌不忙应着:“筱萱听老菩萨安排。”
“呵,这孩子狂的,老菩萨点的,你都能唱?”十二姨酸酸地插嘴。
“那,筱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