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黎缈坐在首座上,几位夫人围坐在她身旁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白玉小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尖,拔起一座小山,黎缈埋着头扒饭,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侯府老一辈的就只剩黎缈一个,府里又没有妾室庶出,少了那些腌臜事,气氛轻松得很。
“姑祖母只去了扬州两年就消瘦成这副模样,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大夫人叹了口气,有些心疼。
“姑祖母是长成大姑娘抽条了,不过还是长些肉好看些。”二夫人想起两年前黎缈那圆滚滚的团子模样来,觉得更讨喜一些。
“老祖宗这样也好看!”黎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马屁,“又高又瘦。”
黎缈听见了‘高’字,笑眯了眼睛,将自己最爱的红烧狮子头挑了一颗放在黎璟碗里,“吃苦倒是谈不上,我在扬州除了吃不着肉,见不着你们,别的倒还好。”
黎璟一脸的受宠若惊,一口吃掉。
“姑祖母的病都医好了?”威远侯忽然出声问道。
黎缈六岁的时候才到盛京来,身子一直不算好,她肠胃弱,时不时病一场,夜里又多梦失眠,他还怕养着养着中途夭折了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好在安安稳稳长到了十三岁。
黎缈眸子一闪,微微颔首,“已经好全了。”
那可不是病。
那叫做离魂症。
依着静安大师的说法,人有三魂七魄,她因为小时候落过一次水,丢了一魂一魄,正是因为魂魄不全,她才会时清醒时浑浑噩噩。
在云顶寺待了两年就好全了。
威远侯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姑祖母身子既然好了,也得跟小六他们去明洞书院念书才是。”
大宋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盛京中稍有地位的人家都会送子女去念书,女子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才受世家喜爱,将来也才能得个好姻缘。
黎缈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她不喜欢念书,不但无聊得紧还得碰上不想见的人。
念书哪有听戏磕瓜子有趣。
赵妍语见黎缈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团团围住,饭桌上的话题都绕不过她,死死着掐着手心,垂下眼眸掩住呼之欲出的妒忌不平。
凭什么。
明明都是一样投奔侯府的。
“小姐。”姝儿轻轻推了她一下,唤回赵妍语的神志,“老、老祖宗在叫您。”
赵妍语蓦地抬眸,对视黎缈的眼睛,她抿了抿唇,眼底尽是迷茫。
她方才没听见黎缈说了什么。
姝儿一脸担心,悄声道,“老祖宗问您在府里待得习惯不习惯。”
赵妍语攥紧了手心,脸上牵起笑,“习惯,侯府待我很好。”
“那就好。”黎缈乌眉弯弯,“我见你愁眉莫展,还以为你不高兴呢,你是二夫人的侄女,那便是我的曾侄孙女了,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赵妍语哽了一下,僵硬道,“谢、谢谢...老...”
她垂下眸,那声老祖宗,她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黎缈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是咱们侯府的姑娘。”
—
夜色如同浸了墨的帷幕笼罩着盛京,侯府里点了零星的灯,黎缈被阿豆扶着回到院落里,院子里种着梧桐,房梁下坠着藤曼秋千,布置装扮一如两年前,连院落里的侍女都还是当初侍候她的那几个。
黎缈抱怨脚疼,阿蛮打了热水进屋,她将铜盆下,撩开黎缈长长的拖地裙摆,目露惊讶,她抬眸想说些什么,正好黎缈低头看她,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蛮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眼里泛着笑意,她伸手将黎缈的鞋脱下,面不改色地将鞋垫抽了出来,而后仔细地替黎缈揉着脚踝。
脚踝的酸疼很快消失,黎缈吃得太撑,没一丝睡意,便换了平底绣花鞋在院子里溜达转圈。
黎缈闭眼偏着头,忽然开口问,“阿豆,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阿豆一愣,蹙眉摇了摇头,“没有。”
“你再仔细听听。”黎缈捏着小下巴思索,那声音断断续续的,或柔或硬,时小时大,夹杂着风声,听得不真切。
阿豆便依言仔细去听。
四周静谧一片,凉风拂过,梧桐叶飒飒作响,悉悉索索间传来若有似无的音律,胡鼓交鸣,咿呀呀的声音脆如黄鹂,越来越清晰了,阿豆闭着眼睛开口,“奴婢听见了。”
她跟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哼唱,“悲切切,孤单单,满腔怨...恨郎君攀龙附凤,退婚约,逼妾自尽新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