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阳光无声无息慢慢地向着岩洞深处寻觅,风微微吹着,如果能抛却这半月未曾清洁过的的皮囊,我的灵魂也像这个静谧的早晨一样轻灵透亮。
没有发现鸠婆婆的身影,身边一块洁净的岩石上放着半块饼,还有我的牛皮水囊。心头莫名一动,赤野千里,人鬼不分之时,还是有人在关心我,鸠婆婆应该是上天对我一路千金散尽的馈赠吧。
鸠婆婆已经在岩洞下方等我了,“双髻山麓的大营到了,此外最近的一处大营在五十里开外。”
我听不懂鸠婆婆说什么,睁大眼睛望着她,既然双髻山麓的军营举目可望,还管五十里外的另外一处军营干什么呢?
“要是双髻山那帮痞子不让我们留下,我们说不准还要去五十里外。”
“难道一定要去军营,或者我们可以去——去唐国,还有晋国、蜀国。”
“没个男丁在旁边保护着,我们自己去哪里都是死路一条。你别看那帮臭男人玩弄女人,个个是行家,可女人有时候还真离不开男人。刚刚取水时,听人说瀛洲城一人饿极,见尸体就咬,以前是夜晚不安全,我看如今白日行路也不见得多稳妥。”
我没有回答,瀛洲城于我,遥远而陌生。
“不管了,去了再说。就看那群痞子够不够聪明。”鸠婆婆大步开走,看她的样子很难想象只吃了半块饼,会不会她也半夜吃人,如果军营不接受我们,饿极后她会不会半夜煮了我。
“快走——”她回头瞪了在原地发呆的我。
我全身一激灵,想着没有她,我估计也出不了瀛洲城,而且她还送了我一个特别到古怪的面罩,如今也好好地戴在我脸上,我实在不该怀疑她。
可是谁让她性格那么凶,让人靠近不得,不像阿娘,干起正事,丁是丁,卯是卯,说一不二,平常相处却是难得的温婉和善,当然对我那个离经叛道的老爹是例外。
鸠婆婆啊,鸠婆婆,你怎么随时都像一锅沸腾的热油呢!
午后饥肠辘辘中,我们到了双髻山大营。
越国夹在唐国和楚国中间,仗着财力雄厚,基本靠着岁贡在唐楚两国中间周旋。楚国却打破三方和平协约,突击越国,如果越国的领土落入楚国的手中,唐国便没有了屏障之地,还不如抢下越国地界,再打楚国。
一路上鸠婆婆有的没的分析着战争形势。诚然,战争的确是恢弘的,动不动就攻城略地,只是这后面的一系列烂摊子却需要手无寸铁的小民经年累月去咀嚼,去吸收,艰涩苦辛有谁知。
“毫无办法,成王败寇,自古便是这样。”鸠婆婆简明扼要将我心中的感伤粗暴地抹平,指着前方一座旌旗飘扬的土城说道:“看,我们到了。”
没有激动,没有惊喜,更没有任何皈依,毕竟这是唐国,我一个越国人,稀里糊涂来到唐国的军营,只有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可又如何呢?我的故国已经沦陷,我的乡邻都泡在出海口喂了鱼。
我和鸠婆婆,好像两只倔强觅食的蚂蚁,蜿蜒在山岩间,目标是那座营垒。
阔野千里的一座历时修筑的土城,城墙上方遍插彩色旗帜,旗帜上均有一个篆体“唐”字,并不见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及至越来越靠近城门,才听得一声破人心胆的呵斥:“干什么的?”
我抬头看城墙上方,不见人影。
鸠婆婆摆出一副我从未领教的笑脸,好似一坨干裂的面团,对着头顶的虚无,极其讨好却又异常坚定地扯嗓子喊道:“大人,我精通针灸药理膳食——。”
还没有等鸠婆婆说完,不耐烦的呵斥打断了她,令她毫无辩驳之力:“赶紧离开,多说一句,射破你的头。”
鸠婆婆转身便走,不多说一字。我的心跌落在谷底,虽然这里不是我的皈依,但至少给了我一线希望。
离土城正门稍远的时候,我很是失望地抱怨:“为什么不说完呢,可能他没有听清楚。”
“我看见有人拉弓了。”鸠婆婆默默地说道。
我不再说话,射死我二人,远比捏死蚂蚁要容易,死去是正常,活着却是非凡。
我望着鸠婆婆,想从她脸上的沟壑中寻找下一个目标,却见她正专注地看着土城的一个方向,我也开始注意了。
大约是土城正门的西面,闹哄哄的,好像是蜂子一股脑儿回窝,堵塞在家门口一般。
“走——”鸠婆婆是不知疲惫的将军,而我却是一个早已涣散游离的兵丁。
骚乱处,一群枯朽的人围着一个衣帽整齐的中年人争论着。看惯了破衣烂衫的饥民,突然出现一个装扮整齐,面色红润的人,倒觉得稀奇。
“你跟我说让我找多些人来,说这里需要杂役。如今来了这么些人,你又不需要了。”有饥民大声嚷着。
“就算是要些修筑防御工事的杂役也要不了这么多人,况且现在不准备修防御工事了,所以一个人都不需要了。”中年人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
“大人啊,你跟兵爷爷们说说,我们大老远跑来,如今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力气也没了,你不要我们,是让我们去死啊。”人群中一个人,说着竟然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