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的时候,成渝收到了一条长长的讯息,是来自父亲的。
我真的一个很不称职的父亲,明明知道你应该更喜欢建筑系,在你进了外语系时,却没有多问过你一句。
摆在你书架上的《无声告白》里有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我衷心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道路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翻译官只是你母亲的梦想,她那样骄傲的人不会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别人身上,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不会的。
我一直都很后悔也很痛苦,失去你母亲后却没有珍惜好仅剩的你,让你在保姆的恶言磋磨下生活了那么久。那之后你除了生了一场病再没有旁的不对,我只以为你年纪轻不记事,怕你再想起也就再不敢提,却没有想到会对你造成这么深的影响。
我应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是我和她的骄傲,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只要想到能在这世界上留下一个你,便觉得无比的幸福。
你是她存在过的证据,她比谁都更希望你能走出一条出自本心无怨无悔的道路。
说到底为人父母,终究只是半生交集,尽责尽爱,我一样也没能做好,连你心中的郁结都要十一来提醒才明白过来。他是个和你一样笨拙的好孩子。成渝,生日快乐。
成渝反复看了许多遍,而后目光落到身旁已经睡熟的沈十一身上,借着隐约的月光描摹着他的眉目,许久他凑近了在沈十一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心头思绪万千最后化作一声:“晚安,十一。”
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时光,长到他们头发花白,迈不动腿,互相依偎着缩在长椅上看月光洒落人间,清辉如水的夜,他是十一的灯,十一是他的芯。
……
也许是因为在母胎中落了病根,成渝刚过完六十岁生日,身体便不可遏制的衰败下来,沈十一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阻止爱人生命的流逝。
当秋风微凉,窗外隐约飘来桂花香时,成渝已经很少有清醒着的时候了。
“我闻到了桂花香。”成渝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露出了如孩童般的神情,他微微笑着目光柔和透出些怀念:“我记得在桂花树下你敲着我的胸口,说要去我的心里。”
“我又欢喜又惊慌真怕是在做梦,就骗你说你敲疼了我,你立马就着急了,赶紧和我解释,我看着你也慌了,心就平静下来。我想,我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再不会有人能让我这样欢喜无措了。”
“你这个骗子,总是这样……”
“别哭,十一。”成渝有些艰难的伸手抚上沈十一不再年轻却依旧令他着迷的面容,为他仔细的擦去泪水:“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心疼。”
成渝咳了几声,神情露出些虚弱来,他制止了沈十一将他放平的举动,抓紧十一的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对不起,十一,我要失约了。”
沈十一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了回来,不去看他无奈的神情,只道:“你是不是又难受了,我去找医生来看看。”
成渝努力撑起身子,再次抓住他的手:“够了,沈十一,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十一浑身一僵,仍是不去看他,只喃喃道:“是最近吃的药太苦了吗,我会去问问他们能不能换药的,我……”
“我就要死了。”
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沈十一猛地抬头看向他,嘴唇哆嗦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成渝看着他难看之极的神色,无奈又包容:“十一,你知道,我不是生病了,我只是要死了。”
“我不觉得药苦,也不觉得那些治疗难熬,如果可以,哪怕是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只要能看着你我都觉得幸福。”
“可是,我不能自私的让你生活在绝望和恐惧中。每次醒来我感受到你的耳朵就贴在我的胸膛,我真害怕我这不争气的心跳就此停下来,可又不禁想着如果停下来,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这样战战兢兢、胆战心惊。”
“十一,你不肯抱抱我吗?”
沈十一再忍不住,上前揽住他有些瘦弱的身躯,抱得紧紧的,头埋在他肩膀上,泪很快打湿了蓝白色的病服。
成渝感受着肩上的湿热,心疼地叹了口气,动作轻柔的摸上他微白的发,像从前无数个日夜般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
沈十一抱他抱的更紧了些,成渝垂首和他亲昵的脸贴着脸,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我明明说过,要做你不灭的灯的。”
许久,沈十一哽咽着回到:“你已经是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再多陪陪我。
成渝亲了亲他的眉心:“不要哭,你可以帮我叫一下大哥吗?”
沈十一埋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肯动弹。
成渝无奈,探手按了床边的铃。
沈十一像是被惊醒般从他身上猛地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到痛苦不堪,最后完全沉寂下去,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他像是失了全身气力般颓然的站在一旁,空气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