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太子妃在王昭容那儿喝茶,正聊到皇后生前的旧事。忽然有小太监进来,对昭容身边大宫女秋月小声说了什么,秋月摆摆手令众人退下,上前与昭容耳语。
我们二人眼看着昭容的眉头越蹙越紧,联想到朝局,不免跟着忧心。只听昭容道:“陛下在前朝训斥了高炽,拿之前他监国时犯的错说事儿,有大臣替他说话,被陛下处了磔刑。”
磔刑,就是凌迟。
将人千刀万剐,身上肉都一片一片削没了,白骨森森,而人居然还清醒地活着。
不过是为太子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就要处以极刑么?如此以往满朝文武谁还敢向着太子?太子又该如何在朝堂立足?
听了这话,我和太子妃连忙告退。昭容拍一拍太子妃的手,说:“你们好生劝着高炽和基儿,陛下这边我来劝,你不必担心。”
进了东宫,我跑去朱瞻基的书房,不见人,大汗淋漓折回了自己房间,才看见一个人影歪坐在凳子上。
我走到他身后,弯下腰,轻轻地抱住他。
他用力地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脸色泛着苍白。
过了好久,他才喃喃道:“虎毒不食子。”
我劝道:“陛下摆明了意在‘敲山震虎’,并无‘食子’之意,别过虑。 ”
“今天上朝,还没有人上本,皇爷爷就一一宣召大臣回禀父王监国时候的事。其实父王手里本就没多少实权,大事都是奏报北平由皇爷爷拍板,所以从小事里挑出来的错也无非鸡毛蒜皮,可皇爷爷竟然让人去午门贴了张榜,写太子某条某条策令处置失当今起废除。”
这是当着百官万民的面打太子的脸啊。朱高炽人再胖脸再大,也经不起亲爹这个打法。
皇帝对太子果然还是起了疑,他开始怀疑太子的动机:查案,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真相,还是想借一桩查不出结果的案子将汉王、支持汉王的后宫妃嫔和勋戚一道连根拔起。
可是他想要敲打太子,但又不能明着拿案件调查说事,所以只好把一年多以前监国的事儿翻出来说。
“然后呢?”我问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透着荒凉,像寸草不生的戈壁:“大臣们许多人替父王鸣不平。大理寺丞耿通话说得直白些,说‘太子没有大的错误,所出策令也没有可更改之处。’皇爷爷就下令将他押到午门,凌迟。我们就在大殿里,听着午门传过来的惨叫,听了很久他才气绝。行刑完之后皇爷爷说,太子犯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耿通为太子说话,是离间父子,所以不可饶恕,杀无赦。”
人家护着你儿子,劝你们父子不要冲突,你反而说人家挑拨离间你们,还把人杀了。什么强盗逻辑。可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帝,他想怎么强盗,就怎么强盗。他的想法,就是王法本法。
朝堂上的事,朱瞻基比我懂。我都看得出朱棣是故意杀一儆百,他自然也心如明镜。只是寒了心。
“今年秋天来得早,才八月底九月初,就寒风肃杀。”他说:“有点冷。”
我将拥着他的胳膊收紧些:“虎毒不食子。虎再毒,也不会吃自己的儿子。偷偷说句掉脑袋的话,高皇帝够毒了吧,杀人不眨眼,你看他何时杀过自己儿子了?听宫里老人儿说,高皇帝和懿文太子政见相左,吵得更凶,可到死高皇帝都是疼他的。你们家的事,比旁人家辛苦些,但父亲终究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