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求你，求你了。”那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卑微的祈求，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带着绝望喊出的这句话。

她对陆霄说：“你先回去，这宅子本妖怪不卖。”陆霄还想开口再说什么，木核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改变了外出的主意，转身走回鬼宅。

夜里，木核兮花了半个时辰，终于在鬼宅后院的一口枯井里找到这把声音的主人。

漆黑的井底下，借着皎洁的月光，木核兮尚且还能瞧见眼前这个已经成为鬼魂的姑娘，木核兮怜她孤苦，连说话太大声都怕吓得她魂飞魄散，特意放轻声问道：“姑娘，你怎么偷偷躲在枯井这么久，都不去冥府投胎呢。”

鬼姑娘垂下脑袋，沉默。

许久，她抬起头惨淡笑道：“我乃小小井鬼，尸身腐坏多年，尚未入土为安，哪里都去不得。”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但脸颊的两行泪迹早已将她心底的苦悲全部出卖。

“那我有什么能帮你？”虽然木核兮不是那种乐善好施的妖怪，但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都能答应。

鬼姑娘摇头否决掉木核兮的好意，“姑娘你无需帮我什么，只要……”她意态漠然，一笑置之：“只要姑娘别将房子卖给今早门外的那位公子便可。”

木核兮思忖片刻道：“他寻你，你却在躲他。”木核兮扬起嘴角轻笑，她觉得现在的凡人真会玩，“你俩干嘛这番折腾彼此。”鬼姑娘紧紧咬住嘴唇不答话，木核兮心下了然，世人皆苦，木核兮虽是妖，不懂苦字，何必对她苦苦相逼：“罢了，你好生……”

“不，姑娘，”鬼姑娘寻思半刻后，躬身朝木核兮一拜，随后才道：“我生前便是这府中，被诬陷成勾引大少爷不成，而投井自杀的婢女。”

鬼姑娘的身份，木核兮也姑且猜到了几分。

鬼姑娘再次请求道：“小薇求姑娘了，不要把宅子卖给他。”小微是她生前的名字。

木核兮从她的眼神分明中看到了对门外那家伙的爱意，可那爱意又被她自己狠狠压制住，“你是怕他看到你如今这番不堪的模样吗？”

鬼姑娘不语。

木核兮环视四周，发现井底里，躺着一具白骨。

鬼姑娘的魂魄和她生前的尸身为共源体，鬼姑娘生前的尸身如何，她死后的魂魄便会与生前的尸身呈现出原状。如今飘在木核兮面前的她，双目被挖，耳朵被割，牙齿通通被拔光，十指全被剁，双腿被砍，四肢在月光下裸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最吓人的是鬼姑娘的那副白骨旁，还放着两根燃烧到一半的白蜡烛和几张贴在白蜡烛上方的符纸。

在尸体旁插下两根白蜡烛，待蜡烛燃烧到一半之时，将蜡烛吹灭，在蜡烛上方贴下咒符，是一种失传已久的诅咒术。这种诅咒术看似简单，实施起来却会损害施术者的寿命，一般没什么诅咒师敢轻易施法。

这种诅咒术，不止诅咒鬼姑娘，连同鬼姑娘的亲近之人，相识之人都会被一同诅咒，歹毒之处，连身为妖怪的木核兮，都惊为观止。

瞧瞧，宁得罪妖怪，也莫得罪凡人。

怪不得今早那个陆霄要来买鬼宅，可能他也猜到自己心爱之人被诅咒困在这座府邸的某处，不得前去投胎。他可能是想要买下府邸，慢慢去寻她吧。更有可能的是，门外的那厮，也遭了诅咒，只不过陆霄看起来蛮正常的，木核兮看不出来他到底遭没遭那符纸的诅咒。

“你的那个他，他知道你死了吗？”

鬼姑娘点头。

“他知道你被困在这里吗？”

鬼姑娘既点头又摇头。

“你是说你不确定他知不知晓你被困在此处？”

鬼姑娘点头。

“我与陆霄哥，是幼时玩伴。后来在我九岁那年，家里添了弟弟，我便被父亲卖进策府。陆霄哥说他要攒够钱财来赎回我，我信他，在策府一待就是十年，十年后，陆霄哥终于凑够钱要来赎回我的卖身契。可……大少爷那时，看上了我，非要我当他的妾室。”鬼姑娘双眸含泪，哽咽道：“我从没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只想和陆霄哥在一起，可大夫人和老爷一致认定是我勾引的少爷，夫人说在大少爷还没娶正妻之前，不会纳妾，让我死了这条心。然后，大少爷一直对我纠缠不休，夫人一怒之下便……”鬼姑娘捂脸痛哭，“我只是想和陆霄哥在一起而已，此生别无他求。”

“你可欠下我一个大大的人情，”木核兮打断鬼姑娘的话，她拔掉自己头上的一缕青丝，缠成一个小圈，施法让小圈变大，圈住鬼姑娘。再默念一句拟空咒，霎时间，鬼姑娘的四肢被木核兮修补完整，木核兮自诩自己是个善良的好妖怪，还把鬼姑娘被挖的眼睛被割的耳朵，被拔掉的牙齿，一应帮她补全。

木核兮变出一面水镜，让鬼姑娘自己看看生前的样子。

“这是生前的我吗，”鬼姑娘一时间不敢相信，她敛住气息，结巴道：“这，这……真的……真是我吗。”

木核兮又用脚踢倒那两根白蜡烛，撕碎那五张咒符，喟叹两声：“这样，你便大可放心去见他了。”

“小微只是个贱婢，对姑娘感激不尽，若有来生，以命报答。”鬼姑娘说着说着，便跪下，给木核兮磕头谢恩。她的双腿不能接触地面，所以她磕头谢恩时，会有凭空的阻力使她身子左摇右晃，但女鬼还是坚持在左摇右晃中，给木核兮磕了三个头。

木核兮没有拒绝女鬼的磕头谢恩。

她要谢她，那她坦荡荡应下便是。

翌日，木核兮让陆霄进府坐了一天，等到夜晚，再让鬼姑娘出来和他碰面。

至于鬼姑娘和他说了什么，木核兮没那个好奇心，也不想知道。

只知第二天夜里，有四名鬼差上门带走了鬼姑娘，第三日早上，陆霄托彻骨留下口信，那口信很简短，内容是多谢二字。

木核兮闻之一笑，就当自己闲来无事做了件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