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浅声道:“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一切本就但凭父亲和母亲做主,我又何须再多费心,兰香,你也就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是,小姐。”她果然不再多言,因为在她看来,这唯一的变数也已经不存在了,终算是放下了心来。
可当我正准备在众人目光审视之下,端着完美的仪态入席之时,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束目光,强烈地似乎要刺穿我的脊背,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想要知道这目光的主人究竟是谁,只见一张仿若天神般的俊朗面容,和面上仿若寒冰般的冷肃神情,仿若他并非来参加宴会,而是在朝堂之上要将一本极为重要的奏章陈与皇上,只那一双眸子透出仿若寒星般的凌冽光芒,看我的目光带着与其他人都不不同的意味,仿佛极为惊讶,又极度喜悦,甚至夹杂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只这么一眼,便仿若已然忘穿千年。
我并不识得他,只因我除了昨日之外,从未出过相府,也从未见过外人,所以我也并不能明白,为何他的那种由如此复杂而深刻的情感交织而成的目光会落在我的身上?
我并不曾与他相识,难道是因我与他方才心中所想的那人有些许的相似?
思来想去,这样的想法似是再合乎情理不过了。既非与我相关,那便是多思无益,于是我便放下心来,不再看他,翩然入席。
我以这一月学来的礼仪,扮演着本应十五年来长于深闺、从小被悉心教导的相府嫡出二小姐,虽尚且觉得有些可笑,可竟无人察觉得出我这身份和做派有任何的不妥,也并无人生出些许的质疑之声,我便也就不再多想,只安下心来继续做我的小姐。
事实上,若非我父亲乃是当朝丞相,位高权重,今日的宴会,是断然没有叫如此多的贵客在此都等着我一人前来的,实在已是十分的失礼了,更何况这些贵客之中,并不仅仅只有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弟,更有皇室至尊无比的皇子们。
可今日我的迟到却并非是变数,须知今日乃是对相府的未来如此重要的一场宴会,一切皆是精心安排、反复推敲,又怎会容许在此刻出现不在预料之中的偏失,更何况兰香早上的不慌不忙、细细装点,现在想来,许是在故意拖着时间也说不定,毕竟她与平日相比慢了不只一点的动作怎能不令我怀疑,若她真是故意,便绝不可能是她自己的主意,她又是母亲的人,一切的一切,全部串联起来,便都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故意被安排出来的姗姗来迟,看方才初初入席时的惊艳全场,效果应该令父亲和母亲甚是满意,而我的容貌和这轰动,似是也能解释出,为何这十五年以来相府之中并未传出过任何有关这嫡出二小姐的消息也便可以解释了。
无非是父亲想要让这些皇子们知晓相府对我这个二小姐乃是十分重视的,暗暗透露出楚相已经决定要参与进众皇子的帝位之争的意思,而我也就如同从前小姐们择婿时抛出的绣球一般,这绣球是谁抢到的,楚家就是要支持哪位皇子的。
所以,哪怕他们不是为了我,也要为楚家的支持争上一争的,我的容貌不过是更加强了楚家的筹码而已。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而我虽心中猜测,今日之宴应该不会十分顺利地画上结尾,可我唯一没能想到的是,今日确是有变数,可这变数并非是我原本认为的即墨,却是那冰冷如寒霜一般的、看起来十分沉稳的那人,而这变数出现时机也是极有些奇怪的。
正是我及笄之礼已成,为各位贵客表演才艺之际。
说来也巧,今日我并未刻意往身上涂抹什么香料,而兰香为我搽上的也不过是我平时常用的香粉,往日虽也有一两只蝴蝶愿意停在我的身上,围绕在我的身旁,与我玩闹,但今日却是要格外的多些,午时一过,笄礼已毕,便有无数只蝴蝶朝我飞来,盘旋在我的身侧,仿若为我庆贺一般,蹁跹飞舞,好不美丽。
而照理来讲,如今已是深秋,马上就要至冬,这院中虽也有母亲刻意命侍女从花房搬出的花草来装点,可毕竟比不得夏日里百花齐放的美丽,也比不得那般的浓郁芬芳,更何况,若蝴蝶乃是被花草的美丽和芬芳吸引而来,又为何只围着我盘旋飞舞。
哪怕是在夏日里,我也从未曾见过这么多的美丽蝴蝶。
紧接着,这院中本已枯萎的百花一瞬之间竟竞相绽放,顿时花香四溢、满院芬芳。
我只顾着自己沉浸于这从未见过的美景之中,却未曾注意到所有的宾客们露出的惊奇赞叹的表情,只是一瞬之间,我看到了那宛若天神的俊朗面孔之上因为不自觉露出的惊异、喜悦的表情而出现一丝裂痕的冰冷脸孔,比之那般不近人情的冷冽,此刻他终于像是在这尘世间真实存在的人了。
我见他一直望着我这边,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我突然就笑了,对着他笑了,记忆中仿佛有着似曾相识的场景,那好像是十分模糊而又久远的记忆了,不自觉地,我舞了起来。
他几乎是在我动作的一瞬间从腰间抽出了玉笛。
我见他如此,又对着他微微一笑,随即便敛了眼中的所有情绪,微微阖上双眼,扬起下颌,向着天空的方向,缓缓地张开双臂,脚尖同时灵巧地回旋、迈步,仿若正在做邀月之姿。
我并不曾从母亲为我请来的舞姬那里学过诸如此类的舞蹈,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舞姿,可我却仿佛是早就这么舞过一般,自然无比,脑中隐隐约约地闪过一些场景,那是极为美丽的宫殿,奢华无比的雕饰是从未见过的样子,上面仿佛有着祥云样的镂空,又缠绕着袅袅的云气……
我仍旧闭着眼睛,脑中想着这些仿若剪影一般出现在我脑中的画面,待到要再进一步去看仔细一些的时候,又突然地消失,让人心生怅然之感,可身体反倒是不受控制一般,在我仍旧沉浸于脑中所呈现的情景之时,我也仿若脑中所见的那位并不能看清楚长相的身姿绰约的女子一般,跳着一般无二的邀月之舞。
阵阵香风从我周身慢慢散发,弥漫开来,鼻尖所闻到的仿佛是莲香,却又并非只是莲花那种十分清雅的香气,其中又似是夹杂着些许惑人的意味,我感到眉心的胎记似是正在燃烧一般,隐隐发热。
一曲舞毕,那悠扬的笛声也戛然而止,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隐隐透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来。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却是正对着他的方向,他将玉笛自唇畔缓缓放下,紧紧攥在手中,那双如同寒星似的眸子望定了我,仿佛要直直地望进我的心里一般,眼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炽热。
就在这仿佛连时间都将要凝固一般的情景之下,不知是谁突地喊了一声好,众人才仿佛是大梦初醒般地纷纷回过神来,也都高声地叫着好。
而我也如同方才清醒一般,将视线从与他那长久的凝视中抽离而出,微微阖上了眼帘,敛下眸中已经遮掩不住的惊慌。
我诧异于我方才的失魂落魄,更惊讶于我方才与他对视之时心底的安静坦然,还有仍在脑海中回荡着的那些场景的影子。我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答案,而显然,能够告诉我答案的如今只有正望着我的那人,他自从见到我以来的所有奇怪的反应,他那种似是与我相熟至极又极为纠结复杂的眼神,他方才用玉笛所吹奏的那首与我脑海中一般无二的曲子,这一切一切都在说明,他与我,必定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至于如何密切的关系,以及我记忆中真实无比又仿佛并未曾在我十五年的生活中出现过的一切或许都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等我入席,略略平复了些许心情之后,才听到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你们方才可看清楚了?那么多的蝴蝶啊!居然同时出现在如此深秋之季,围着苏小姐飞舞,还有那霎时间满院花开之景,那隐隐约约的莲香,莫不是上天亲自降下来的祝福吧!”
“是啊是啊!方才若非我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呢!”
“也难怪啊!苏小姐生得本就是天女之姿,还有那额心的朱红印记,恐怕真的是天女下凡啊!”
“那朵朱红印记可是特意画出来的吗?”
而后便听父亲咳嗽两声,语带笑意地对众人道:“小女锦桐额心的那朵印记,乃是自出生以来便就带着的胎记,后经慧济大师慧眼识察,这乃是彼岸之花的印记。”
“哦?慧济大师亲自说的?那这胎记可有什么寓意?”只闻席中一锦衣公子颇为好奇地问道,眼睛瞟向我这边。
我只自顾自地低了头不语。
又闻父亲笑道:“我与桐儿的母亲本也是不甚在意的,只当这是个生得有些不同的胎记,哪知昨日桐儿去莲花寺还愿之时,慧济大师见了这印记竟道:‘此乃彼岸花之印,施主实乃凤凰之命呐!’这孩子也是心实,并不当一回事,若非回来以后我与她母亲询问起还愿之事,只怕她还不肯说呢!”
说到这凤凰之命的时候,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吸气之声,但此刻却并没有人再敢随意开口了。
毕竟凤凰这样的词语就和真龙是一样的,在这帝都之中,尤其是此等世家云集的宴会,是无人敢于公开讨论的。
而父亲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这话并非出自他口中,而是皇家最为信任倚重的莲花寺中最德高望重的方丈慧济大师亲口所说,这位方丈的尊口一开,怕是皇上也要恭恭敬敬地听取他的意见。
父亲此时祭出慧济大师的名头,谈论凤凰之命的言论,那便自是无事的。
方才还对楚家小姐抱有别样心思的人中那些懂得轻重厉害的聪明人此刻都已经灭了对我的求娶之心,而只有其他稍微不聪明些的人还依旧拿着那种痴痴的目光看着我。
而苏相的这一番话,看似轻轻巧巧、家常闲聊而已,却已经向众位皇子表明了苏丞相以及苏家的意思,那便是已经决定要在今日席上的众位皇子之中为自家的女儿择一位良婿了。
若是方才苏家的支持还不足以令那些天生的贵子们动心,那这凤凰之命便是压在他们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们却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顾虑,那就是若是求娶了这丞相的女儿会否引来皇上的忌惮,毕竟若不是要以谋权篡位的手段得到那把龙椅,皇帝才是最后做决定的那个人,为了苏家的支持失了皇上的心,可并不是一场划算的买卖。
苏相如此浸淫官场多年,早已是老谋深算的人又怎能不明白,立刻便道:“但我这女儿向来有主见,她早就说过,她将来的夫婿啊,定是她自己亲自所选,便是我与她母亲多番劝说,也是拿她毫无办法。”
果然,此话一出,几位皇子的眼神都变得深邃了起来,看向我的目光也变得更加炽热了几分。
父亲虽是这样说,可在座的人都知道,在这相府,真正能做决断的人还是苏相,至于我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而我也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等着看命运之手将会把我推向何方,是幸福还是绝望,那都不是我如今能够决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