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无论怎样把这位先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都不会心存愧疚,因为我无法理解他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针对性,不反击的才是圣母白莲花。
可是现在,我实在是不忍心了。
这种皇子府的长史原本就是高危职业,他能在这种职位上不顾个人安危全心辅佐,也实在是个痴心的人。他对我的严防死守,不过是对李恪的一种保护罢了,我完全没必要为此跟人家杠上。
这样一想,出行前那种要离开王府自谋生路的念头又蹦了出来。
我想,李恪带上我不过是为了多要那几天的假期,如今目的已然达到,我就没有了利用价值,要离开应当不会太困难。再盘点一下自己的行李,在蜀王府打工的那段日子,我也是领了点工资的,加上路上李恪付给我的精神损失费,如今我也算小有资产,总不会很快饿死。
令人苦恼的是,这几天李恪开始正式督建行宫,白天常常不在,晚上有权大人监视,我也不敢找他,竟是连个告别的时机都找不到。
这天又是如此。
早起就听宝印说,今天晚上洛阳县令要设宴款待三殿下一行,估计会宴游到极晚,叫我不必等他们吃饭。
到了傍晚,院子里除了我跟一个不认识的侍卫,只剩了一个烧水的老人。
我无奈地想,再这样下去,只能用简体字写一封告别信留给他们了。
不过好消息是,权大人也在受邀之列,我不必再看他那张苦瓜脸了,欧耶!
吃过晚饭,我摸摸自打手受伤之后只洗过一次的头发,觉得其油性程度已经够炒盘菜的了,当下决定万事不管,先洗头。
兑好水,将盆放在院子里那张石桌上,我弯下身子把脑袋舒舒服服地泡了进去。哎,条件所限,不然直接洗个热水澡该有多爽!
左手是不能用的,只好用一只右手慢慢地打湿全部头发,然后挖出一点宝印给买来的桂花油,小心地揉搓——到目前为止单手洗头还没什么问题,可是等滴滴答答的水迷了眼睛,再试图重新打水兑水时就出现了困难。
恍惚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不由惊喜万分,挥着空闲的那只手:“宝印,快过来帮我冲冲头发!”
脚步声顿了顿,渐渐由远及近,至我跟前停下。
我身子弓成个虾米状,一手揪着头发,闭着眼睛指挥着:“重新接半盆冷水,兑着热水调温,用桌子上那只木瓢舀着帮我冲就可以了。”
很快就听到身边传来叽哩咣啷的声音,我暗暗地感动着,真是个好孩子。
头上有温温的水冲下,我忙伸出手揉起头发。这段时间我的头发又长了不少,洗起来并非易事,大概受不了我的磨蹭劲儿,又一只手加入揉头发的行列。
“哇,宝印你可真好!”我感动道,“你是除了我爸妈……我是说我爷娘之外唯一一个帮我洗过头的人了……就是……若手劲再小点儿体验可能会更佳……”
那手顿了顿,又一瓢水浇下来,把我后面的话给浇没了——还有一点流进了嘴里——我立刻闭紧了嘴,这家伙不会是是故意的吧……不过手劲倒是刚刚好了……
感觉冲得差不多,我开始在石桌上乱摸。依稀记得我是将布巾放在附近的,此刻却遍寻不见。
心中一急,正要把头从盆里抬起来时,一块叠好的布巾被塞进手里,我呼出一口气,原来在这。八成是宝印方才倒水时给移了地方。
擦好眼睛,总算微微松了一口气,我边擦着头发边抬头致谢,不期然对上一双微带笑意的眸子。
我愣住了。
宝印站在甲子号房门前的石阶上,正以一种极为复杂又饱含歉疚的目光注视着我。他自然不可能在短短几秒内速移到院子的另一边,唯一的可能,我刚刚使唤的,一直都是皇帝他儿子……!!!
我有点想哭。
说老实话,比之初见,他现在的笑实在是真诚了许多,可是不知为何,纵然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了,我仍无法像对宝印那样自然随性地对待他。也许在我心里,他与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尴尬无比地道了谢,我迅速缩回自己的房间。透过半掩的窗子,看到那道清俊的身影在月下良久伫立。
莫名的,我觉得有点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