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是崭新的。连院子里倒下的花朵都是崭新的。姥姥坐在院子里,眼神呆滞。大怀和二怀衣衫褴褛的躺在院子的石桌上,清晨的阳光扫过去,反出微弱的光线。
大门“吱嘎吱嘎“的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对中年男女。大怀和二怀吓了一大跳。那个妇女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踩着一双陈旧的灰色球鞋,她右手提着包裹,脸上滚着汗珠,气喘吁吁。男的比她高出一大截,身材纤瘦,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发黄。一身不合身的西装让他与背后的白色瓷砖格格不入。他一手提着一包东西,站在女人的侧身,呆头呆脑的环顾着四周。
“你们就是大怀和二怀吧。”女人掐灭了手里的烟卷,声音沙哑的说。
“你们是谁?”二怀在石桌上跳下来,光着脚,像个被封冻的标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我们是文季的亲戚。她是文娟,我是老罗。以后我们来和你们一起住。”男的声音乡音浓厚,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关上了大门。
“老太太你好,我和我家老罗听文季说你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放下手里的活赶紧跑过来照顾你们。”女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心奇的打量着这座房子,甚至连后院的那棵树都翻看了几遍。径直走到老太太面前说着:“这么好的房子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打扫一遍。”之后,便走进了房子。
“老太太,你们...”男人清了清嗓子,也走进了房子。文娟和老罗便是文季的亲戚,两个人结婚多年一直没能生下孩子,在老家的一家工厂里面谋生。罗文季在离开之前给文娟交代了事情的所有经过,他们便兴趣盎然的来这里照顾祖孙三人,也好互相有个依靠。
“姥姥,他们想干什么?”
“随他们去吧。大怀二怀你们去换身新衣服,跟姥姥去公园里走走。”
老罗和文娟像两只上岸的泥鳅,扭动着身体,钻进各种柜子里,努力席卷着这座房子里被遗留下来的物品。老罗在浴缸里滚了滚泡沫,便披着欧阳怀秋的睡袍,叼着一根被碾碎的雪茄,双手提着一只只发亮的皮鞋放在被他整理出来的衣柜里,衣柜里面有一支剃须刀,他便摸索着试着使用,不料弄破了耳朵。
文娟把嘴唇抹成猪肝色,戴着一根珍珠项链和耳钉,一件桔色的连衣裙,塌着双肩,被风扇的风吹起裙角。
老罗在后面打量着她,声音颤抖的说:“娟子,你太好看了。”文娟憋红了脸,把老罗推了个跟头,老罗坐在地上疼的嗷嗷叫。
文娟转身坐在床上,拿起老罗放在床边的那根雪茄,使劲嘬了一口,呛的咳了咳,说到:“和那个没用的男人离婚就是因为不能生个娃,跟你也是一样。看来是我命挫。你要是能让我生了个娃,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我就像你的丫鬟一样每天给你端茶倒水。”
老罗站起来,步伐轻松地跳到文娟面前,在她嘴里拔出那根雪茄,叼在嘴里,说到:“我觉得你翻身的时候到了,你想要孩子,这不就有两个现成的。住在这么又大又豪华的房子里,养着这对兄弟两个,时间一久,这里的一切都是你我的了,你自然而然就是他们的妈妈了。”
文娟露出满意的笑,说到:“而且还是一对聪明俊秀的双胞胎。”
公园里的花有很多种,老太太经常在湖边坐着看夕阳落下,看着太阳升起。这里的湖在老太太小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村庄,她在这里长大、读书和出嫁。
公园在十字街南终点,公园里载满了银杏、榉树和樟树。它们茂密的把一口圆形的湖围住。湖中心有很多的芦苇和荷花,有几只候鸟在这里游荡。阳光和鸟的倒影吻在一起,伴着桂花的香,轻轻的、柔柔的。
姥姥和两个孩子坐在湖岸边,微风吹过姥姥的银丝发梢,苍老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你们两个看这湖里的水,在姥姥的小的时候就有了。它就一直这样安静的躺在这里,像面光溜溜的镜子。等你们长大,或者不在这里生活,它仍然会安静的躺在这里。所以,一想到这里,什么都可以无所谓。你们的人生过的如何,是一塌糊涂还是井井有条,都取决于你们自己的努力。”
孩子们轻轻地点点头。轻声的哭了起来。一只秋蝉在树上掉下来,砸在大怀的头上,大怀拾起来,把它埋在脚下的泥土里。
每一只秋蝉的落下,就是冬天的步调越来越近。像现在的风,每个时辰都会越来越凉爽,直至刺骨。
下午的阳光很差,老太太给孩子们买了两份面包,然后在餐厅的一个角落坐下来。她整理干净脸上的发丝,把一只快要掉落的耳钉戴好,拿着刀片一片片的切着面前的面包,然后粘了一点点的奶酪递给孩子们。接着在衣兜里拿出一张绣着合欢花的手帕擦了双手。端起一杯清澈的水,轻轻的喝下去。手指纤细的,在水杯里倒映出一道道苍老的波纹。
一台大理石底座的台灯打出黄色的暖光,照在老罗和文娟的肩膀上,老罗鼾声如雷,娟子也是睡得香甜。口红擦满了他们的鼻尖。老罗睁开眼睛,却吓了一跳,二怀正站在他们的床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文娟被老罗摇醒,也是吓了一跳,二怀扭头跑掉了。
大怀和老太太在整理院子里的那些花朵,仿佛一夜入冬,枝头没有了花朵,叶子也掉了许多。老太太把这些花瓣收在一张张报纸里面,太阳出来后,用报纸吸干它们的汁液,然后在放在一个个透明的罐子里,密封起来,像一个个被包装起来的往事。散发着香气,或者是腐烂的味道。二怀爬上了后院的那棵树,看着墙外的车水马龙。屋里飘出老罗和文娟的嬉笑声,二怀就捂住耳朵,哼起了那首歌谣:
秋天过,叶儿落。
花烂了,车走了。
他来了,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