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光怪陆离,混乱不堪的回忆就此落幕,苏怀若却并未将覆在寻三额面上的手掌收回,而是恶向胆边生,试图去听寻三的灵。
按理说以他现在的修为,想听寻三这等境界之人的“灵”应该很难成功才对,但显然寻三对他并不设防,所以不出片刻,耳畔便响起了他轻缓柔和的声音:“吾名净莲,上无父母,下无长兄,不知生处,长于兰因。缘始如来,习随慈航,后敬文殊,归契地藏,烧香参禅,抄经诵文,转念数载,法力愈深,心愈迷茫。”
冷色调的景象随着停顿倏地蒙上层黯淡的阴霾,显出雨僝云僽之象。
他的声音轻缓,说话节奏跟诵经念佛时是一样的从容清冷:“我知寺外魔道横行,纷扰浊乱,民不聊生,虽有心相助,普度众生,奈何门规所限,私自入世者即为叛离,恩师执意反对,同门皆连劝阻,使我辗转纠结,踌躇不决,总难下定决心。是以每每叹息于菩提树下,满面愁容,难展欢颜。”
壮志难酬,自然悲愤欲绝:“何以断舍离,何以目成空?我佛慈悲为怀,怎会放任世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眼前是坠入深渊般,唯在三更天时才有的黑暗,伴随着惊心动魄的雷鸣电闪,再不见从前的镇定沉着。
“正当大失所望之际,我遇见了我的贵人,”已至沉重哀恸的声音忽而放松如常,甚至还多了几味使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平和,“若将吾心比作黑暗的空房,那他的出现,便是一簇微光。或许……在外人眼中不甚明亮,却能温暖照亮我整个胸膛。”
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接连出现,直接夸红了苏怀若的老脸:“起初我见他出言无状,率真自然,还以为不过是谁家纨绔少年郎,后察他所行所举皆通透果决,便知此人胸有千壑,不可小觑之。”
“他是我见过最为聪明,有教养的人,明净善良到了骨子里,总不忍见旁人难过伤心,其性也有趣,常行出乎意料之举,好吃好酒好玩乐,知命知世知自己,暖若朝阳,粲如明月,赤诚勇敢,百折不挠……”说得起劲儿了,便欲引几句诗词来提升意境。
然而话还没出口,苏怀若就撤了法力,睁眼朝寻三鄙夷道:“仙师,见好就收罢,舔狗是不会收获幸福的。”
“……”寻三将眼睛撑得圆圆的,人畜无害极了,“我所言皆是发自内心,句句属实,真挚诚恳,绝无欺瞒。”
感到一阵肉麻的苏怀若:“以前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多话呢?”
“失而复得,”寻三说着,握上苏怀若的手,与其十指相扣,“自然更加珍惜。”
恰逢来给寻三送衣裳的阿婆推门而入,在看见两人亲昵缠绵的举动后:“……”
听见开门声的苏怀若僵硬地扭过头:“……”
“唉,”迅速冷静下来的阿婆将衣裳披至椅背后非常从容的一挥手,“老身年过半百,阅历丰富,什么风浪没见过。”
“现在的年轻人呐,”说着,干净利落地转身往外:“别搞太激烈啊,你伤口裂开不要紧,老身还指着这床睡觉呢,可别给我整塌了。”
“不是,您听我解释啊,”苏怀若尔康手,“事情……”
藏在后头那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还未脱口,便被寻三半路截断:“前辈慧眼如炬,晚辈着实敬佩。”
“我懂,我懂。”冲苏怀若使了个暧昧的眼色后,她便一脸姨母笑的关好了房门。
心里五味杂陈的苏怀若:“……”
“怎么了?”寻三憋着笑问他。
“没怎么,”苏怀若挠挠头,“就是有种……贞洁不保的感觉。”
寻三严肃认真道:“啊无,余生我会好好待你。”
“……”苏怀若由衷感慨,“您能要点儿脸吗?”
说罢,便将阿婆挂于椅背上的衣裳递给他,收了开玩笑的闲心的寻三接过换好后坐起来:“体虚气弱,修为不再,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自然是做了我想做的事。”苏怀若理直气壮道。
寻三看着他,无奈又心疼:“晚晚……是她吗?”
他不愧是世上最了解苏怀若的人,仅凭一句话,便将这话痨问的哑口无言:“我不知道。”
“我见晚晚性子矛盾,戾气奇重,只怕是……恨意未消,”寻三忧心忡忡道,“往后若再堕魔道……”
“堕不堕魔,倒没什么关系,让她磨炼磨炼心智也是好的,只要别伤及无辜便可,至于她想不想飞升,该如何洗去魔性……”苏怀若摆摆手,无所谓道,“腐门古籍甚多,我又在药宗待了好些时候,尽得宗主真传,多的是解决的法子。她想出去闯荡,见识见识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便让她去闯罢,我修为虽不复从前,但要护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药宗作为修习医道的顶尖宗门,其内收藏的医书典籍无数,传闻宗主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不仅能治天下疑难杂症,让聋子回聪,盲人见光,哑巴开声,还能帮走火入魔者洗去魔性,帮筋脉尽断者修复根基,帮困于瓶颈者突破境界。
宗主药不停更是使得一手炉火纯青的妙手回春之术,其高超程度甚至能与阎王爷叫板。苏怀若作为他精心栽培的对象,能说出这种话,是绝对有真材实料,有底气在的,并非单单意气用事,胡夸海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