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陶然应下,随即下了台阶,“我想我说得很明白了。”
“是吗?”沈临失笑,提步跟上,“电话不接,刻意躲着?”
走出一段路程,跟商场C区入口拉开距离,他们来到C区旁侧的停车区。
这里人相对少些,区域开阔,适合说话。
陶然眼神落寞,认真地说:“你的卡我收下了,爷爷那里也说清楚了,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夜色下,路灯明亮,还有旁侧商场大厦的五彩灯光,衬得沈临脸侧轮廓明显。
“我知道,”沈临声色清晰,他缓缓道来:“你是没什么跟我说的,我有。”
陶然别过目光,盯着大厦其中一楼的明亮灯光久久看着,等着沈临下一句。
沈临约莫猜出什么,他言简意赅:“兼职不要再做了。”
陶然听着这话,露出了一个短暂的嘲讽笑容,几乎是转瞬即逝。
她言语有力地再次强调:“上次我说过了我要生活,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有资格插手,也跟你无关。
沈临皱了皱眉,大致也意识到这事谈下去,也不会达到自己的预期结果,可能还导致关系进一步结冰。他想了想,眉头随即展开,用着商量的语气,“卡上的钱足够你生活。你非要坚持的话,我帮你安排一份轻松的。”
陶然打断他:“你这是在施舍我吗?”
沈临神情怔忪,话语淡淡的:“你这么想我?”
他一说完,陶然默不作声,显然对此持赞同态度。
他摇头叹气,颇为无奈地说:“你想多了。”
也许是他太过自我的语气,或者是我行我素帮她做主的行为。工作了一下午的疲惫,加上清明节那天听到的对话,以及这段日子关于过去的种种回忆,陶然的精神一下子崩了。
“你知道吗?”陶然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回来了,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当作没有存在过。你可以将它们忽略,甚至视若无睹。你可以但我不行。”
陶然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你觉得轻松的工作是什么?”陶然想起下午杨嘉淇说的家教,她笑了笑,说:“给高中生初中生当家教,是吗,一天两小时,有时能抵得上我现在辛苦半天的工资,是这样吗?”
沈临走上前,伸手就要触碰到她。
陶然反射性躲开,她小声喊着:“不要碰我。”
沈临停在原地,手也跟着垂在身体一侧,“陶然,你冷静点。”
陶然硬生生地回:“我很冷静。”
明显不是冷静的样子,沈临说:“如果你真的冷静,现在上车,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冷静,陶然随他上了车。半个小时候,车子停在临大东门对面的小区的地下车库。
沈临再次带她回了这套房子。
沈临带她进屋,将两人的东西随手丢在沙发上,然后说:“你……”
陶然一脸冷静地站在他身后,两人离了两三步的距离,她神情冷静。
“你说。”沈临叹口气,给她倒了杯水。
陶然摸着温热的玻璃杯,并没有喝,她低着头望着水杯里的水,轻声说道:“可能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但是我是真的在跟你讲。”
她说完,原本挺得很直的脊背,瞬间塌了。
她缓缓说道,像是花光了这些日子积攒的平静。
“这些年我过得挺好的,我以前一直在设想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熟悉的亲人,没有经济来源,我该如何生存。”
这个时候她倒是收起全部的刺,平和地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说了一大段,停顿半会,双手上下摩梭玻璃杯的外壁,汲取上面的一点热度继续往下说。
“大三那年一开始是挺难的,做家教、发传单、端盘子、做翻译、勤工俭学,我一点一点地摸索。今天还没有过完,我就要考虑明天三餐的饭钱,这个学期要考虑下个学期的学费,新学期刚开始我就要想暑假寒假的去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很想联系你,告诉你我过得挺辛苦的。我过得并不好。以前你跟我说过,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我出什么事,你都会帮我收尾。”
从沈临回国的这段日子里,她次次抗拒他,这一次她卸下所有的反抗,好好地跟他娓娓道来这些年没有他的日子。
陶然说完抬头看向他。她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一一忍下。
“可是我没有,”说到这里她情绪猛然激动起来,“我去做家教差点被人欺负的时候,我没有找你;我给人发完传单,结果结不到工资,没有下周的饭钱的时候,我也没有找你;甚至冬天因为洗盘子过多,双手长冻疮连笔都握不了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找你。”
沈临走到她身旁,蹲下来。
他拿走她手里的玻璃杯,而后用自己的双手握住她的双手,将它们合握在自己的手掌里,握得密不透风。
在这过程中,陶然一动不动,任他摆布。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手背上,泪水顺着细缝,落入两人紧握的地方。
她的泪水像一条条滴蜡般,灼烫得很。
沈临抬起右手,帮她一一擦去,“我知道。”
她说的这些事情,他后来让人查过。纸上记录的是一回事,通过她自己讲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你知道什么。”陶然轻轻问了一句,她也不希冀得到他的回答。这与她再没有任何干系。她没有过多犹豫地接着往下说:“但是我都过来了,好像也不是很难,撑过那段时间就可以了。我现在真的过得挺好的。”
她不等沈临说话,继续道:“如果你没回国,联系一直停在大一那个时候,或许我可以过得更好。”
沈临闻声抬头看她,他仔细地看她些许光景。半晌他苦笑道:“还是想跟我彻底撇清关系。”
陶然摇摇头道:“不是撇清。只是从今天开始你生活你的,我过我自己的。”
沈临放开她的手起身,轻笑:“这不叫撇清?我上次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陶然摇摇头:“我并不在乎,也与我无关。”
“无关?”沈临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冷淡地看向她:“陶然,抬头看着我说话。”
陶然顺势抬头,她眼里已经毫无泪光,好像流泪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憋了很久的话,都随着眼泪一同来去了无痕。
“我想要有自己的生活。”
“可以。”客厅安静,沈临声线清寂,落地显然。
“你是你自己,这我不反对,”沈临目光锁定她,声音朗朗,“但是想撇清干系,这不可能,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陶然张张嘴,几次想说些什么,但是凌乱的话语不成句子。
沈临见她这样,缓下语调,慢声道:“陶然,我们慢慢来。”
慢慢来,怎么慢慢来?
“是不是下次还是这样,说走就走,”陶然问,“然后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关于离国这件事,改天我可以跟你好好谈谈。”沈临扯开领带。
又是好好谈谈,这四个字已经是沈临的个人专属名词。
陶然摇头说:“你们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对我好也只是一会的事,舍得给就给,要收回去了也毫不留情。爸爸妈妈是这样,你也是。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木偶,没有自己的想法,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对于我之前的错误行为,我郑重跟你道歉。”沈临正声道,“我也尊重你的任何想法,但是陶然,这一码归一码,它们并不能作为你跟我撇清关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