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得接。
他看了何唯一眼,走到外面去接。
田云岚这两日过得诚惶诚恐,好在并没有不良反应。周熠说那就没事了。问起另一位的情况,她说去探视过了,那人情绪还算稳定,只是有点消沉。她买了一套画具送过去,希望他能重新捡起。
周熠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能治愈内心、对抗虚无的,唯有美。美食,美景,等等。如果能亲手创造出美,就更有意义。他说:“一个因为空虚无望而碰这个的人,的确需要一点具体的希望。”
周熠现在对烹饪也有一番领悟,这也是个创造“美”的过程。先煎后炖,鱼刺会变酥,鱼肉也更紧实。顺便煎几片五花肉,猪油炸出来,与花生油一起浸润着鱼肉。
何唯喊着“好香”,又嫌弃太油腻。
周熠说,“这个我吃,男人要多吃肉。”
何唯斜睨他,仿佛在说你吃的还少吗?
周熠还买了玉米面,像模像样地和面,准备贴一圈小饼子,他捏了个丑巴巴的,何唯看不下去,“这个我来,我最擅长。”
出自她手的饼子,同样大小,圆溜溜,中间厚边缘薄。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她对刚才那通电话很好奇,却忍着不问。
他也忍着不说,只说些别的,“我发现,味道能唤起久远的记忆。等你七老八十,某天吃鱼,还能想起今天这顿。”
何唯问:“为什么要唤起?你老得不能下厨了吗?”
“……只要你想吃,就是拄拐棍儿也得下。”
“我八十岁,也要做一个风姿绰约的老太太,你这么爱运动,肯定也是个健硕有型的大叔。”她吐舌头,“不对,是老爷爷。”
周熠想了想那画面,点头说:“行,说好了,你做艺术家,我做美食家。你的作品给所有人看,我的作品只给你一个人吃。”
***
鱼做得很成功,或者只要是自己做的,没有大瑕疵就是成功。成就感,满足感,也是味道的一部分。两人还喝了一点酒,饭后双双瘫在沙发上。
周熠坐着,脚搭在茶几上,何唯枕着他的腿躺着。他帮她揉了会儿肚子,又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对待烟头一样,然而人和动物很多感受都是相通的,她觉得舒服又安心。
何唯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好吗?”他不知道,他更觉得这是在对自己好。
她感慨了一句,“我不该再贪心了。”
她打扫房间时看到了那座雕塑,哈迪斯。周熠说是他“顺来”的。就算不顺走,那里也没有它的位置了。何唯想到大门口那一幕,穿白裙开陆巡的女人。
他们会结婚吧。在那之前,要先离婚。
她说:“我也有相册,好几本,因为这一场梦做了二十年。”
“但我最难过的时候,还有你。你那时候只有自己。”
她默默流泪,悄悄用他的衣摆擦拭。
周熠呆了呆,问:“你一直不愿意聊,是因为顾及我?”
“不全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很难形容的感觉……好像是不说出来,就可以假装没发生,骗自己一切都没变。”
周熠轻轻叹息,这种情况下,什么话都是废话,只能轻拍她的背。她果然有所回应,蜷起腿,额头贴在他腹部,像胎儿在母体里的姿势,又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缩成一团的刺猬。他伸手揽住她的膝弯,也很想把她揣在胸口,不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
何唯吸了下鼻子说:“我都二十了,还是不能接受,你当时一定更难受吧?”
周熠回忆了下说:“还好,其实小也有小的好处,没那么多情绪。”
“怎么会?”何唯想起他那箱拆得零碎的玩具,那个早慧而又倔强的小男孩……她带着鼻音说:“我想穿越时光回到过去,抱抱你。”
“……现在抱也不迟。”
她果真坐起来,拥抱他,用尽全力。
***
第二天,周熠见了何天奎。
时间是傍晚,地点,是一片废墟。
几个月前,周熠下令拆除高炉,后续工作还没完成。这一带原本是农用地,被瑞和买下,对于拆除后的新用途,当时意见有分歧,后来周熠辞职,也就暂时搁置,工程不紧不慢地继续着。
何天奎的开场白颇具情怀:“这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始终是我们父辈奋斗过的地方,是瑞和的起点。”
他拿出一份文件递过来。
周熠接过,是一份聘书,请他出任瑞和集团副总裁。
他笑笑,“好大一颗鱼饵。”
何天奎皱眉,“但有个前提,你这些年做过的事,要跟我交个底。这个级别的职位,首要一点是底子干净。”
见周熠不接招,他又拿出一沓纸张。
周熠再次接过,薄薄几页,订成两份。上面一份,应该就是何唯口中的匿名信了。
准确说,是复印件。即便是烧毁,也会留有备份,这才是何天奎的做派。
另一份,内容多一点,更“有理有据”。
何天奎解释:“一个是我找人调查的,另一个是匿名寄给我的,用意明显,借我的手除掉你,在此前,借你的手对付我。”他顿一下,“总之就是让你我斗个两败俱伤,坐收渔利,应该就是那个姓张的。”
他看着周熠表情,“这上面的内容是否属实?”
周熠笑一下,“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松口气?”
何天奎不悦:“你总是习惯把人往坏了想是吧?”
周熠说:“不是我习惯,而是人性如此。无利不起早,无事献殷勤。”
何天奎平静道:“老胡前几天找过我,说了一句话,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在瑞和的存亡危机面前,咱们之间的问题,暂且放一放。”
周熠挑眉,“兄弟?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永远都不会是我哥。”
“……你记性倒是好。”
“命不好,记性再不好,岂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周熠漫不经心道:“发现我还有点用,打算用几年,等你儿子长大了,再一脚把我踢开,我为什么要为人做嫁衣?”
何天奎皱眉:“什么儿子?”
周熠一笑。
何天奎克制道:“我在跟你谈合作,你老揪着过去不放。你的格局能不能大一点?如果不是你来捣乱,别人也不会有机可乘。”
周熠反击:“如果不是你急于套现,我也没机可乘。说到底,你能力不够,守不住这么大的摊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何天奎没继续口舌之争,只道:“谢千语呢,你连朋友也不管了?”
周熠接:“连千语都祭出来了,你怎么不提她?”
何天奎别过脸,暮色之下,更显得侧脸冷硬。
周熠失笑:“血缘那么重要吗?我跟你的确有一半同样的血,也没见得多么相亲相爱。二十年的感情,抵不过几滴血?”
“如果你担心继承权旁落,大可放心。就算你不给,我也能帮她争过来。当然,就算没有你的钱,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自从提起何唯,何天奎一言不发,等周熠终于说痛快了,他才说一句:“好好照顾她。”
说完转身离去。
暮色渐深,高大的背影犹显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