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儿时,孙幼学还没有幼学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他叫巨熊。
那时,孙巨熊和姐姐孙傲枝没少挨阿爹孙铁匠的打。
嗜酒如命的孙铁匠,一旦喝高了,就有很大几率拿两个小娃儿出气,打完了骂完了,就会半躺在竹制睡椅上假寐着抽旱烟、唱小曲儿。
烟,是北俱芦洲极北之地最呛喉咙的青蒿子,一口下去满屋子的烟熏味。
曲儿却不知名儿,只是有一种凄凉充斥在旋律中,让人感伤。
每一次大他三岁的姐姐傲枝被老爹打哭,娃儿总会用稚嫩的双手抹去傲枝眼角脸庞的泪珠,也不出声安慰,只是强忍着不去憎恨那个满身酒气的阿爹孙铁匠。
孙巨熊七岁那年某一日,原本风和日丽的清风城突然间就狂风大作、转瞬便大雨滂沱,孙铁匠手腕旧伤复发,说是老天爷发怒了,还做个屁的活儿。
他抡不动大锤,却提得起酒壶。
那一天,年至中年的孙铁匠理所当然的喝得酩酊大醉,醉的不省人事,醒来后已是第三天。
孙铁匠醒来后,没有打骂孩子,却失心疯一样将屋内所有酒坛酒罐砸了个稀巴烂,还不停扇自己耳光,说自己不配做男人,不配做人,不但是个背信弃义的逃兵,还是个恬不知耻连女人都欺负的小人,下辈子投胎做猪狗都是奢望。
那一天,两娃儿吓蒙了,没有哭,孙铁匠却哭得稀里哗啦的,还与本就在街坊邻居流言蜚语中对自己身世有所了解的娃儿开诚布公了,说他是几年前一个道人花五百两银子寄养在铁匠铺的。
巨熊这个名字也是道人取的,道人说巨熊二字取自人中豪杰、军中勇士,熊罴之师的那个熊。
孙铁匠最后抹了把泪,说娃娃不是他孙铁匠的种,他孙铁匠这个孬种也不配做他的爹。
当时,年仅七岁的孩子,因为握拳太紧导致指甲都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出而不自知,只是咬牙喊了一句“阿爹,我只姓孙”。
那一天,七岁的孩子开始了求名之路。
他敲开街坊邻居的门,敲开邻里德高望重老人的窗,甚至找到了街巷里巧舌如簧满肚子学问的说书人。
无一例外的被婉拒或恶言相向。
七八岁的孩子如何会得知,取名之事,可大可小,父母祖宗可以随口一说,取个阿猫阿狗也能伴随孩子一生。
可外人难。
取名取小了误人一生难免被人指着脊梁骨戳,取大了就更坏,福是小福祸是大祸,名儿入八字此消彼长或相辅相成,弄不恰当都是折寿的事情,谁愿意没事找事?
那时,本就乐观坚毅的孩子头一回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阴霾,歇斯底里的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贼老天。
直到一个高大男人的出现。
高大男人坦然接受了孩子的三个响头,给孩子取了个名儿。
幼学。
孙幼学始终记得,高大男人站在阳光下,高大得不像样子,他温文儒雅,全身都透露着一股子书卷气,每一个字节从他嘴里吐出,都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后来他才得知,那是读书人身上的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