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生途(终)(2 / 2)浮生十阙首页

凤娘送走几只狐狸,拾了件斗篷披上,提起灯笼往幽冥地走。

冥世没有日月星辰,这里永远也无法拂来清风吹散浓雾,穹幕是亘古不变的墨色。

她赶得巧,这天冥界是个悠闲天,过了鬼门关,走到黄泉路尽头,才见黑袍的鬼差押着两只虎伥鬼准备渡河。这是他今儿最后一趟差,跑完就能回冥城睡一觉了。

黄泉路上开满彼岸花。这血红窒息的花朵铺在黑土之上,是地狱路口唯一的颜色,大片大片蔓延开去,一直延伸到忘川河岸才停止了疯长的劲势。

渡亡人刚凑满一船鬼,长长的木桨在岸边用力一撑,黑色小船已驶去了老远。

凤娘披着红色斗篷,手中提的灯笼也泛着冷幽幽的红光,同身后热烈如火的彼岸花融为一景,开在这永无天日的幽冥地,倒别生一种诡异又魅惑的美。

同身旁黑袍的鬼差相比,她看去倒更像地狱引路人。

最近隶属鬼差管辖的晋岚国闹洪灾,又同邻居淮尹国干了一仗,差事繁多,他已经连着一整月没合眼了,这会子正闭着眼趁这等船的空当小眯一会。

两只害与被害关系的虎伥鬼一路吵吵闹闹没完没了,他也全不理会。似乎累得连喝止的力气都没了。

许久,渡亡人撑着空船归来。

鬼差牵拉锁链拽着两只鬼上了船,凤娘也踏上船板,走到渡亡人那一头,腰身半欠道:“奈何桥。劳烦船家了。”

木桨一点又撑出几里。鬼差卸了锁魂链眯眼打盹去了,两只虎伥鬼看了一眼还没离得多远的对岸,一只还没下决心,另一只已经“扑通”跳到了河里。

只要游到对岸去,就还有还阳的机会。

幽深深的水底蛰伏着脱出轮回的恶鬼,那虎伥鬼还没沉下去,就听“嗷嗷”几嗓子被瓜分下肚。连片指甲壳也没剩下。剩下一只虎伥鬼生前是个胆小人,死了也是只胆小鬼,竟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往鬼差脚边挪靠。

几只已看不出面目的恶鬼尝到甜头,巴巴跟着小船移动。那散发着浓臭腐味的脑袋刚往船边靠,渡亡人扬起木桨一桨拍碎。

“多谢啦。”

凤娘朝那罩在黑袍的渡亡人道谢,自然也没等来回应。

渡亡人罩在黑袍底下的脑袋赫然是一颗白骨森森的头颅,他没有眼睛,也说不了话。

小船孤影伶仃漂泊在漆黑无涯的忘川河面,河底恶鬼哀嚎着跟了一路,直至浓雾中显出巍峨冥城的巨大廓影,它们才不甘不愿潜入水里散去。

靠了岸,鬼差提着虎伥鬼凌空跃上石台,小船又渡回河面。

复行无数里,远远望见奈何桥头望乡台那一端,红色古楼高高悬着一溜红彤彤的引魂灯,三三两两的鬼魂正聚在望乡台哭泣。

凤娘结了船费上岸,提着灯笼走上奈何桥去,只见古老的楼檐之下,几个半大的红衣少女飞快穿梭给亡魂盛递茶汤。她随手抓了一个问:“换主儿了?那老孟婆呢?”

“这几日不忙,婆婆往龙回江探望故人去了。”红衣少女抬头看她一眼:“你是谁,怎生乱闯奈何桥?”

“小鬼,我可不是乱闯。”凤娘笑了一笑,抬步往桥的另一头走去。“我只是来取属于我的东西。”

奈何桥很长,尽头高耸一块巨石。石头是青色的,许是历经一世又一世生魂死魄的眼泪和血水洗涤,泛起凄红的颜色,冷幽幽斜睨着从它跟前走过的无止无尽的轮回。

凤娘举着灯笼在三生石前摸索了片刻,拣起一颗半个巴掌大的珠子。珠子表面覆了一层淡淡的灰霾,凑近灯看,隐隐约约显出横竖撇捺来。

不管最早刻字的人心绪有多么忐忑欢喜、意志坚定,这珠上已经被人强行修正了字迹,凤娘左瞧右瞧瞅了半晌,连蒙带猜得出最开始是六个字。

秦虔,秦氏阿葭。

珠子在她纤长苍白的手指间摩挲着,表面一层灰霾慢慢被擦去。字的痕迹化成齑粉从她指尖飞灭。

一颗小小的莹白的灵丹露了出来,透着云彩的祥光,照得方圆几里炽如白昼。

凤娘从怀中掏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将两颗珠子融合。白光愈发炽烈,恍如两尾游弋的银鱼,摆动长尾向对方游去,渐渐融为一体。

她举起灵丹对着心口,手上运力,最后一点莹白的光也渐渐消失在她身体里。同时,她虚白发青的脸慢慢恢复了几分人色,眼中似乎泼了一砚的墨,洗得瞳孔幽深如夜。

凤娘提着灯笼转身往回走,快离了奈何桥地界时,忽然回头往身后淡淡扫了一眼。

彼岸花开得妖娆灼烈,似有风声,夹杂着忘川河里永无轮回转世的恶鬼的嘶吼。古楼高悬的引魂灯红彤彤闪耀着,影影绰绰照出通往轮回井的幽幽长道。

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