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流央颤巍巍勾起一抹笑,眼睛半眯问她:“莘儿,你说我是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呢!”
“不许夫人胡说。别人轻薄,难道咱们自家还要顺了他意?那才叫人笑话。”桃莘将她扶到藤椅坐下,小心翼翼道:“夫人,奴婢去准备热水,您……沐浴吧?”
寺院的蒲团软和,但跪了一天也受不住。又来来回回赶路,这会才觉四肢酸乏难当。她将头靠在椅背闭了眼。
“好。”
杅桶放了半满的温水,水雾升腾开来,湢室内有些模糊。桃莘伺候着她衣躺进杅桶中,将半篮花瓣倒下去。
魏流央半倚着杅背,身子浸在热水中,四肢百骸都涌入难以描述的舒坦。
桃莘放下花篮问道:“夫人,我点一盘熏香吧!”
她素爱熏香,这几年更是几乎宿宿都要燃着熏香才能入睡,安神的宁心的助眠的,一堆又一堆。可后来,再名贵的香也无法带给她半宿浅眠。
“点今儿那香吧!”
“啊?”桃莘讶异,却也听话地翻出凤娘赠的素白锦袋,往手心一倒,滚出几粒毕豆大小的青色颗丸。
她拣起一粒放到香炉里,还未点火,那颗粒忽然“啪”地一声,闪过一簇青色的火苗,而后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潮溢出。
“这香倒奇特。”桃莘耸耸鼻子,“香味也怪,似有浓潮,仔细嗅嗅却闻不到。”
“这是淮尹国萼桐花调制的香,你不曾见过,自然不晓。”她微微闭上了眼,让那淡淡的香氛钻入鼻腔。
“何况这制香的法子独特,我原以为这世上再也无人会这门手法。”
那熏香似有极佳的助眠作用,阵阵香潮搅动雾气弥漫在四周,将她所在的小小一方天地隔绝成一座孤岛。热气迷迷蒙蒙拂过面颊,她偏头睡了过去。
那是一个无比香甜的美梦。
梦里没有桃莘,没有妜甄,更不晓闾丘胤为何许人物。天是幼年湛碧湛碧的颜色,池水很清,满园的花开争艳,引得斑斓彩蝶流连不去。
院子里开着几树萼桐,细密重叠的浅青色花朵覆满枝头,清香醉人。花树开得很低,她搬了矮凳踮起脚,刚好够得着最矮的一枝。
她摘下满满一把,跳下矮凳迈着小步伐往屋后跑。“娘,娘——”
母亲在屋后晾花。她的娘不是多美的女子,却自有一股淮尹女子的文秀,常年简素的罗衫缎裙,脸庞始终噙着淡淡的笑。
母亲支起竹匾均匀摊开花瓣,她凑上去将小小的拳头展开,一小把浸着她掌心汗珠的萼桐花纷纷散在竹匾里。
她仰着头问:“娘,咱们晾这么多花做什么?”
母亲仔细抚平被她握得皱巴巴的花团,笑吟吟答:“做熏香呀!你爹爹睡眠不好,这萼桐花有极佳的助眠作用。下月咱们启程去东泽国,那里可没有萼桐了,趁早多晾些罢!”
她咬着胖胖的小拳头一脸不解:“东泽国是哪里?咱们去那里做什么?”
母亲弯腰抱起她,用鼻子去蹭她的小脸蛋,惹得她咯咯笑。“东泽国啊,那是你爹爹的家乡。你爹爹为咱们娘俩的缘故没少惹你祖父生气,如今他们有难,咱们自是要回去的。”
她抱起母亲的脖子撒娇:“娘,咱们不去好不好,央儿不想离开这儿,这儿多好,有吉丫和蒜头陪央儿玩,还有开得这么好看的萼桐花。东泽国可没有萼桐花。”
母亲捏捏她的小鼻子,眼中满溢温柔。
“东泽国没有萼桐,却有另一种蘼途树。听你爹爹说,花开得极美,比天上的云朵还要美,央儿不想同娘去看看么?”母亲细声引诱,语气里满怀着憧憬。
“好。”
然母亲终是没能看见蘼途花开的盛景。
母亲在赶去东泽的长途中染了伤寒,这柔弱女子苦苦支撑了两个月,于抵达长桑的第七日撒手西去。
她似乎一生都是淡泊宁静的,离去之时身子早教伤疾拖垮,眼窝深陷,脸色虚青,嘴畔仍噙着淡雅的笑。
母亲阖上眼的第三个时辰,东方吐白,窗外那树蘼途沐着曙光绽开了如雪如雾的花苞。
魏流央冷汗涔涔惊醒,水温还是热的,桃莘在一旁往杅桶中添热水。熏香已燃尽。
桃莘放下舀勺走过来,“夫人,可是发噩梦了?”
“我睡着了么?”
桃莘点点头。“夫人浸着热水睡过去了,奴婢瞧您面露微笑,想来夫人许久不曾睡得安稳了,才没叫醒您。”
“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罢!”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抽抽鼻子,雾气里已闻不到熏香的气息。
“把香续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