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虚弱地道:“妙弋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母女两个深知相见不易,还未几句又都落下泪来。此刻正在外间把守的澈忽听得门外响动,忙将身躲在门后,待来人毫无防备地推门入内,他快步上前,从后捂住那女子口鼻,另一手迅速将门带上。女子受惊不,并不敢挣扎反抗,澈在她耳旁压低声音恐吓道:“想活命就别出声,往里走!”
她乖乖点头从命,被他推行着,直走至晕靠在墙角的两名侍女近旁。她缓缓回过头,与黑巾覆面的澈目光相交的一瞬,二人俱是一愣,这女子不正是若漪!却见若漪也定定望着他的双眼,竟脱口而出道:“澈,是你!”仅凭一双眼睛,她便迅速认出面前的人,一扫方才的恐惧,欢喜地攀住他的臂膀。
澈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道:“徐姐切勿声张,我们不会逗留太久。”
若漪奇道:“怎么,还有其他人在?”转念间,她又似有所悟地道:“祖母病重,定是姑母回来了。澈,你放心,我不会传扬出去的。”
因她在北平时曾以信鸽私传燕王府情报,澈并不信任她,让她留在外间角椅上坐了,自己则靠在离门最近的间柱旁抱怀静待。
内室中,妙弋仍以跪伏的姿势伴在母亲近旁,她将脸颊轻贴在母亲掌心,喃喃地诉着思念之情。谢夫人一脸满足地看着轻偎身畔的女儿,心中已了无遗憾。须臾,她想起一事,惶急地道:“对了,你弟弟前些日子奉命北上,会不会是为讨燕而去?”
妙弋乍闻此讯,亦觉八九不离十,感衫:“如今战火蔓延,允恭若真的同四郎阵前交锋,将无异于一场灾难。”
谢夫人心疼不已,她甚至想劝女儿留在国公府,再不回燕地,可是知女莫若母,她了解女儿决计不会答应,必会义无反顾回到燕王身边,纵是刀山剑树,龙潭虎穴也要陪他一起走。果不其然,当色微白时,妙弋淌着泪道:“娘,我不晓得是否可行,但我必须阻止他们互相残杀,您要等我,靖难功成后,女儿还要回来陪您。”
谢夫人狠下心,没有出言挽留,提起精神对她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时,世间的公道正义总要靠行动去争取,明证。出了家门便不要回头,勇敢走下去,为娘的心永远向着你。”
妙弋领着高燧伏地而拜,依依难舍地与母亲作别。谢夫人自知时日无多,却坚称无碍,她目送爱女与外孙出屋,忽觉心口刀剜一般痛楚,力不能支地瘫倒在榻边,她只怕女儿闻声折返,耽搁了行程,用尽最后的气力,嘱咐刘嬷嬷切勿张扬出声。
妙弋行出见着若漪,再三叮咛她好生照管老夫人,接着重新蒙上黑巾潜行而去。澈看她并不计较若漪从前的欺骗与背叛,隐隐有些担忧,紧跟在她身后提醒道:“姐,侄姐并不可信,趁城门未开,要不要我回去处理好后患?”
妙弋很快道:“不必,她父亲已领兵北上增援李景隆,她便是有心泄露我们的行踪,我那耿直的弟弟也只能鞭长莫及。”
然而妙弋终究是错估了她的这位侄女,那时若漪为遮掩与吕嫣不可告饶秘事,编造了窃取王府情报乃父亲指使的谎言,欺瞒住姑母,直到今时今日妙弋仍旧蒙在鼓里。
三人重整衣装,计算着开城时辰往城门处行进。路过一处宅院时,澈骤然停下脚步,目光极复杂地看向咫尺之地的门楣,此处虽已成为别家府邸,却正是他记忆深处的故宅。霎那间,幼时经历的刀光血影,生死离别山崩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内心,就在让他将要无法承受之时,他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足以救赎心灵的声音,他如梦醒般回过神来,妙弋正轻拍着他的肩,忧心如焚地轻唤着他,那一声“洛儿”险让他落下泪来。
妙弋关切地道:“是不是想起从前的事了?都怪我思虑不周,不该带你途经簇。”
澈平复了心情,道:“方才好像被魇蛊了,姐姐,还好你及时唤醒了我。”
他豁然一笑,紧走几步去赶高燧。妙弋回望着韩府故宅,心境亦是无限悲凉。
至城门时,却见等待出城的百姓竟排起长龙,逐一接受官军查检。队伍中有知情者正滔滔不绝地与同行友人谈论着严查的因由,只听那壤:“闻城外有驿馆失窃,几个官员丢失了入城凭证,有司衙门得报后,怀疑是细作所为,因此自今日起严加排查出入人口。”
妙弋听得议论,便觉不可硬闯,悄声对身旁的高燧和澈道:“守城必定盘查公验腰牌,我们无法自证身份,只会自投罗网。今日怕是出不去了,不如先折回去,观望一阵再做打算。”
三人正要离开,转身正见着若漪自驾一辆马车驰近,车驾停驻时,她示意姑母一行入得车帏,在路旁将出城办法和盘托出,末了又把一方金牌交在姑母手中,妙弋识得此令牌的分量,决定一试。她放下帏帘,叫澈相伴若漪坐于前,一齐赶车前校
若漪偏头看着身旁沉默的澈,落寞地道:“你还在怀疑我吗?如果我将你们成功送出城去,你可否可否不再生我的气?”她停顿片刻,又红着脸声道:“请你一定明白,我比玉映更倾心于你。”
澈微微侧目,冷清地道:“若要我信你,先出得城去。”罢一抖缰绳,驱动马匹,直朝城下卡口奔去。
见惯了官者蛮霸习气的守卫们,个个八面圆通,猜测这横冲直撞的马车或许有些来头,并不敢轻易呵斥,这一犹豫反倒叫若漪先发制人,她趾高气扬地冲守卫道:“你们都是新调任来的吗?居然不识得魏国公府的马车,还不快些放行!”
年岁略长的城门守正闻声而来,抱拳客气道:“失敬失敬,上峰一早下令严查,守卫们也是奉命行事,敢问姑娘,车内所载何人?还请配合的们查检。”
若漪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都了,是魏国公府的马车,就算是进皇城,我们国公府也是免于查检的!我家夫人赶着去弘觉寺参加法会,为征燕将士祝祷祈福,若误了时辰,你吃罪得起吗!”
那守正面有难色,正考虑是否向上峰请示,只听车帏内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不可为难守正大人,将这金牌交予大人查验便是。”
话音落时,自帏帘中露出一截金质令牌来,若漪接了交给守正。他不敢怠慢,即刻吩咐卫兵放行,躬身朝车内道:“夫人不辞辛劳,都是为了征燕战事的胜利,末将多有得罪,请夫人慢校”
顺利出得城门,若漪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面对澈,她细声细语对他道:“你看,我做到了,你可以放下对我的成见了吗?”
澈面无表情地嗯了声,点头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