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詹皇后的仪仗缓缓下了山,薛媛再也支撑不住,手扶着院门,咳出了一口血来。
要死了。
她自怀中拿出一个檀木盒子,将里面睡着的一只蛊蝶放了出去。
“以后,我照顾不了你了,去吧。”
蛊蝶飞起来的时候,拖着一丝不那么明显的金光,而后便同这天地融为一体了。
太子十四岁了,张琮死后,有白邢、那个神叨叨的小道士、早已经被薛媛保护起来的天堑峡诸人,纵然主少国疑,也定能平稳渡过。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些报仇的畅快日子。
定国公、忠王并朝中十余重臣权贵突然发难,软禁了病重的德初帝,鸩杀四皇子张珩,拥立六皇子张珏称帝,三皇子张琮北逃,詹家并许多反对的人,或被诛族,或被流放。
同样北逃的薛媛救下了好友詹隽儿,结识了张琮,并成为了他的智囊。
跟着张琮打回临江城的薛媛,看着定国公死在刀下的样子,是畅快的;
乐家唯一逃脱的乐旻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薛媛狠狠地给了他一刀的时候,是畅快的;
安平侯府通敌叛国,二叔父薛纹被射杀,其余人等判斩立决,薛媛站在监牢里,看着不可思议地瞪着她的祖父、三叔,听着二婶娘祁氏咬牙切齿地诅咒她的时候,是畅快的;
在张琮秘密杀死了许多昔日谋士,甚至要将毒手伸向詹隽儿的时候,消失的乐旻带着前朝废太子张璋,联合柱国公、铮侯等人忽然起兵谋逆的时候,薛媛看着张琮暴怒跳脚的时候,是畅快的。
及今,三年谋逆虽然看似平定,但是已成独夫的张琮,也要走到尽头了。
她快死了,而她的仇,终于快报完了。
赤条条来,孤零零走,人都死了还能行一次弑君之事,不错不错。
詹皇后是她从小的好友,而如今自己死了还要带走她的丈夫,让她成了寡妇。
但薛媛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是恼恨这些人,一个两个的,如何能那么狠心地算计枕边人?
和乐旻是一样的。
想到了乐旻,薛媛又想起了刚才他那移开的剑尖、那未出声的话。
“你还活着,真好。”
呸,薛媛在心底啐了一口,拒绝自己想起他。
生命渐渐抽离的时候,那些不好的事情记得不多,倒是那些美好的事情,在眼前闪现。
父母兄长弟弟的欢颜、祖母对自己的保护、长公主揉着她的脸颊说这孩子长得真好、刚同父母回京的詹隽儿拉着她说在外的见闻、甚至那些丫鬟妈妈的笑声,都那么真切。
叔叔婶婶们也是慈爱过的,堂兄弟姐妹们也是兄友弟恭过的,乐旻是待她极好过的,就是张琮,她也曾以为是圣主明君,胸有丘壑的。
走到奈何桥的时候,薛媛总不肯喝孟婆汤,鬼差奈何不了她,看不清面目的孟婆也不催她,只问了她一句“后悔吗?”就由她在桥上等着。
一直等到张琮愤怒地赶来,骂她竟敢弑君、疯子一样喊着“我是真龙天子”的时候,薛媛才真正笑了起来,对孟婆说:“我不后悔。”
而后,将孟婆汤一饮而尽,踏过了奈何桥,头也不回。
到自己还存着前世记忆的时候,大仇真真正正地了结,这一生的结尾,还算痛快!
只是希望下辈子——如果有的话——自己不必活得这么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