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三月仍很寒冷,房内却很暖和,凌晨寅时三刻,正是好眠时分。
谭茵醒来,怔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屋外漆黑一片,四周寂静,只听到风呼呼地在吹。
继续闭上眼睛,想继续睡会儿,谁知脑袋却是越来越清醒,忽然觉得口渴,便起来点上蜡烛,从暖壶里倒了口水喝,喝完后继续回到床上,坐了起来。
就着昏黄烛火,谭茵看了看千工拔步床、锦绣罗帐和芙蓉暖被,简约大气,与南方的精巧细致不同,已经在上京了。
昨日收到李征来信,说今日就要过来,可不能带着一副憔悴面容见他,遂躺下去再睡一会儿。辗转反侧之间,逼自己半眯半醒一会儿,等外面初露晨光时,再也躺不下去了,遂起床披衣。
洗漱好后,走向房内一角衣柜,挑了好久衣裳,这件太艳,这件旧,这件花色不好看,最后挑了一件绿色刺绣翠竹绢丝衣袍,外罩外祖母所赠的狐裘鹤髦。
坐到梳妆台前,看了看铜镜中的人儿,乌黑头发,肤色白皙,清丽秀美。也不知道京城什么发式潮兴,梳了个卢晴一样的双环髻,插上李征所送的蔷薇银簪,薄施朱粉,轻描柳眉。
等穿戴整齐,天才半亮,又拿起书,看了几页又放了下来,看着更漏的沙一点点漏下去,恨不得多摇晃几下,让它快点。
……
谭夫人与谭茵用过早饭后就等在堂屋,彦庭作为男客也一起。谭茵的心一直咚咚咚地响,忍冬知道姑娘心思,不停地跑到前面去打探。
谭夫人看到谭茵脸颊绯红,口唇娇艳,满头乌发只插了根蔷薇银簪,又见她坐立不安、翘首以盼的样子,心中也为女儿欢喜。母女二人来京就是为了谭茵的终身大事,夫妇俩唯有此一女,从呱呱坠地的稚幼女婴到如今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李征又是谭钧得意门生,两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这桩婚事要是能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约莫辰时,就看到忍冬面带微笑一路从月门小跑过来,进得堂屋,喘着气说:“夫人,姑娘,两位公子到了。”
谭茵倏地站了起来,便要出门迎接,谭夫人看了眼她,面露不赞同之色,谭茵反应过来,又坐了回去。彦庭看到姑妈和表妹如此,以手触鼻,掩住笑意。
谭茵伸长脖子,只见两人进入月门,来到院中,先头那人身着一袭青衫从院中走来,身姿如翠竹一般挺拔,谭茵一时心如擂鼓,猛地站了起来,眼泪溢出眼眶,顿觉天地都空了,恍然间发觉自己似有失态,忙侧转身用手轻拭眼泪。
转瞬间,两人进得堂屋,与各位见礼。众人在旁,李征不敢多看谭茵,只是看到那只蔷薇银簪,两人眼神交汇处,却已尽在不言中。谭茵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欢喜就像那被青石板压住的潮水,慢慢越过石板,不停地涌上来。
李征身量比起一年前要更长些,人也更为俊朗。他身着天青色棉纱长衫,头发用一根青玉簪束起,想是许久不做农活,皮肤也白皙了不少。
几人坐了下来,李征张子清向师母等人问安,问起旅途可安,初来京城可还习惯,谭夫人都满面含笑答好。
李征与谭夫人一直都有通信,谭夫人知道他们二人去年十月底就到京了。
“汝成,子清,你二人考得如何?”谭夫人不免问起刚结束的京试情况,谭茵竖起耳朵。
“师母,汝成你还不知道!肯定能高中,我就不指望了。”张子清笑着说道:脸上倒是不见悲伤,他本来对京试也没抱多大希望,就是冲着才选来的。
“师母,别听子清瞎说:我这学识放在吴江还说得上,到了金陵已经勉强,如今在上京差得远。”李征连忙反驳。
“你看你看,又在谦虚,每次都说差得远差得远,每次都高中。”张子清手指指着李征,笑着对谭夫人说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谭茵心中更是甜蜜。李征性子沉稳,务实谨慎,谭钧夫妇俩一直很是欣赏。
李征看着大家,想要再解释一番,终究作罢,只得无奈地笑了。
“师母,初来乍到,也没带什么,上京素芳斋的点心味道特别,我们买了两盒过来,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李征指着带来的点心道。
“师母,素芳斋雪娥娘可是大大有名,我早上可爬不起来,李征他三更就起来赶了一个多时辰去西北门排队去买,晚点可就买不到了。”张子清补充道。
李征微皱眉头,“你怎么这么多嘴,不过买个点心罢了!”
“你们俩孩子,和师母还这么客气!”谭夫人笑得像朵花一样。
“如今京试已过,接来下就是才选,两位仁兄准备得如何?”彦庭问道。
李征回道:“如果有幸高中,自然要等吏部安排。如果不能,再过两个月便是才选,那自然要全力以赴。如今天下士子云集,是难得的学习良机。我和子清自去年底来到上京,一边读书一边交友,很多时候都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才选需要两名四品以上官员举荐,金陵官员颇多,也随士子们去拜访了几位大人。”
自古以来,家乡士子拜访官员,官员提携家乡士子,存有师生之谊,甚或结党同盟,都是政治传统,这对朝廷来说有利有弊,皇帝也知禁不住,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才选需要两名官员举荐,一方面给结党同盟创造了机会,但也希望通过两人举荐分散这种个人之间的师生之谊。
“正是,这一个月我们还要再多拜访一些大人和士子。”张子清应和道。
离京试揭榜还有一月,接下来就是才选,走仕途结交各位现任官员和潜在官员是必不可少的功课,大家都抓紧时间四处拜访,参加各种集会,也打探各类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