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萍之末,盛怒于土囊之口,舞于松柏之间,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事情发生之前,谁都无法预料,起因不过区区几道公文,却酿生出一发不可收拾的大乱。
混乱首先是从池州府开始,池州民间纷纷谣传,青阳县已经陷于贼手,数万贼兵旦夕将至。
就在池州知府还在疑虑这数万贼兵是从哪来的,隔壁的徽州府迅速遭到波及。
徽州府在三十年前曾经有过一场贼乱,当时来自浙江的一伙造反旷工流窜入徽州,烧杀掳掠为害两年之久。
徽州百姓至今记忆犹新,此时听闻又有贼乱,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待分辨就举家逃难。
难民潮随即向周边府县扩散。
徽州府的官员同样张皇失措,昏头之下胡乱四处求援。不仅临近的江西、湖广,就连福建、广东也收到了他们的求援信。
这样一来,进一步误导了各省的官员。
此时的大明便如一位垂垂老矣的病人,已然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
各级官员也因承平日久,没有丝毫对危机的应变能力。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乱,各省官员整兵的整兵,备战的备战,同时到处发文,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贼兵到底打到了哪里?糜烂程度有多严重?
当然,没有人能够做出回答,所与人都是一头雾水。
官员们手中的信息,相比民间的谣言,也好不到哪去。
作为风暴的中心,池州知府何思登收到的质询公文最多,可是何思登同样无法解答。
他心中也是疑虑重重,青阳县发来的公文上说有数万贼兵作乱,可青阳不过一个小小县城而已,除非全县造反,否则根本凑不齐数万人。
然而他派去青阳县打探的人回来却说,青阳县秩序井然,没有看见贼寇踪影。
这下何思登不禁起疑了,终于决定派推官赵世显去青阳县视察一番。
一定要弄清楚,青阳县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青阳县衙,廉清风拿着池州府的公文,两眼无神,手脚冰凉。
施大员、章士吉这两位哼哈二将站在他身边,也是愁眉不展。
呆坐良久,廉清风长长哀叹一声,声音沙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何时发过军报说有数万贼人进攻县城?”
施大员皱眉道:“我去递铺司查过,前几日确实向临省临府发出了好些公文。只是公文上的内容,却不得而知。”
章士吉道:“我看必是有人捣鬼,不如将那递铺司的人都拿来审问一番。”
廉清风摆了摆手,颓然道:“不必了。整个县衙敢做这种事的人还能有谁?不用查了。”
施大员手指了指县衙后宅的方向,疑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指苏知县?”
“必然是他了。”章士吉断然道,“这位知县大人平日就与廉主簿不睦,使出如此阴毒伎俩并不意外。”
“那……此事该要如何应对?”施大员纠结道,“池州府将要派赵推官来视察,倒时怎么向赵推官解释?”
章士吉跺了跺脚,急道:“等不及赵推官来了,应该马上向池州府呈送申文,澄清此事。”
施大员连连点头,附和道:“言之有理。事不宜迟,大人快些将申文写好,我立刻送去递铺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商定妥了,立马动手准备好笔墨,只等廉主簿亲自来写。
然而等了许久,廉主簿始终呆坐不动,神情恍惚。
章士吉试着催促道:“廉主簿,墨已研好,可以动笔了。”
廉清风回过神,张了好几次口,才有气无力道:“此事该要如何澄清?”
章士吉脱口道:“就说是有人误发公文,青阳县并无贼人作乱。”
廉清风摇头道:“这套说辞,能让池州府相信吗?再则,我上次已经上报白蛇岭乱贼俘虏了苏知县,如今又说并无贼人作乱,岂不是前后不一,自相矛盾?”
章士吉又道:“那就说是苏知县谎报军情,与我等无干。”
廉清风依旧摇头,这次都懒得反驳了。
他心里如今一肚子苦水,可又有口难言。
都怪自己一时画蛇添足,向临省临府都发去了公文,现在苏知县冒用自己的名义谎报军情,自己已是有口难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如今事情闹得太大了,波及全国数省之地,那些官员一旦得知被戏耍了,会有什么反应?
最后必然是由自己来承受朝廷的怒火,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
严重的话,甚至连性命都堪忧。
唉,一招不慎哪!
廉清风心中一声长叹,满脸苦涩。
“大人,你可要振作啊,千万不要自乱阵脚。”章士吉见他浑身颓丧,意志消沉,赶紧鼓励道。
“是啊,大人。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切不可灰心丧气。”施大员也劝道。
“挽回?还能怎么挽回?”廉清风自嘲地一笑,“我如今不过坐着等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