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萧,草木黄落。
秦川大陆,陆地之北为北秦,北秦之北属河北道。天色渐暗,自北向南的官道上,仍能看到一队队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路人,他们拄着顺手从路边捡来的木棍,一步一步向着南边艰难慢行。人群之中,很多是互相搀扶着的老人、孩子和女人,高高低低,惨惨淡淡,组成了天地间最斑驳的一副素描画卷。在这副行走的素描画中,偶有一两人无声倒下,从此便再也未起,或有痛苦哀嚎,或有无奈叹息,或是麻木静默,无论如何,队伍一直向前,从不曾停止。颠沛流离,只因数十年战火,儿子尽数被征,丈夫阵亡,连年干旱,庄家颗粒无收,徭税疫病更逼得家破人亡。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有心情有力气去问,他们到底欲归宿何方,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吧。求生的路上,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逃离那可怕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家乡,处处皆归宿!
风尘渐起,迷乱了天地。长长的队伍里,一个瘦弱的男子拄着一根破木棍一瘸一拐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前挪着,脏乱破旧的灰色衣袍已快辨不出色彩,蓬乱的发髻像一堆移动中的杂草,摇摇欲坠,一张瘦削的蒙了厚厚一层黑灰的脸在寒风中倔强得望着前路不肯低下。一双不大却倔强的黑眸嵌在深陷的眼窝里,脸上除了骨头就是皮,是真真正正的皮包骨。灰色衣袍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瘦弱的后背上,一个醒目的破旧大书箱极不协调地随着他的身子一摇一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乞丐?书生?书生名唤周进,进步的进,前进的进,父亲寓意让他每天都能进步,做一个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人的人。可如今……家门凋落,至亲之人皆被疫病夺了生命,幸存的他也被迫流亡异乡……周进无奈地低下头,从鼻孔里长长叹了一气,沉默地向前走着,似一缕寂寞的孤魂。
陈旧的书箱是父亲留给他的,连带着,里面那些为数不多的孤本和周进引以为傲的文稿。可以说,他背着的,是他老周家迄今为止最值钱的东西了,尤其是,那些泛黄的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孤本。几代相传,如今传到他手里,自然是宝贝中的宝贝。嗜书如命,在这食不果腹的年代里显得是那么幼稚可笑,即便已经走了许多天的路,累得腰酸背痛,腿脚乏力,他仍旧不肯将沉重的累赘丢弃,轻装简行。用他自己的话说讲,立身先立学,立学本为书。不读书也不会饱腹,那为何不增加精神食粮呢。
一件事,一件物,一种执念,而这,算是他所有执念中最不起眼的一件了吧!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笑他,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而他却毫不在意,甚至乐得闻之,因为那说明他的执念尚在,执念在,他便是活着的……
他老周家本是书香门第,自有傲骨的!爷爷的增祖父曾任前朝北魏太傅,辅佐新君安邦定国处理政务,爷爷的爷爷还曾任士大夫一职,但性情过于耿直不得王上喜欢,终是被贬回乡。虽自此没落,一代不如一代,但周家人的傲骨却薪火相传,延续至今:不畏权贵,不事昏主,不谋私心,仁和以道。父亲临终曾言,母国的灭亡对于天下未必不是好事,北魏王室昏庸无道,奢靡享乐,不急百姓之苦,天时,地利,人和不占任一,相反,北秦君王开明隐慧具大才,是谓时势所归也。听说南边的秦阳城及周边几个郡城已经开始在施粥放粮了,放粮范围虽逐步扩大,但他们实在等不及,千里万里,也挡不住求生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