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修拉对他这一副一切似乎还有转机的说法感到些许疲倦:“不是单纯的邪教徒又或者匪盗……就之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不是来杀人又或是抢东西,反而是将村民都聚集到了一处。”
“仪式……也就是说他们还在,也确实还有幸存者。”
“与死人无异。”修拉终于忍不住挂起一丝嘲讽,“如果你要尽领主之责,大可以找个角落看看这村落最后在什么时候被彻底毁灭。”
“我不是领主,顺位也不在我身上。”塞菲神色平静,抬起手只是看着渡鸦之翼,它已经恢复原来的形貌,“但我想,我确实可以做到更多……”
“骗子!你们斯卡雷特不是从来都不管我们的死活吗!执灯骑士团也从没来过!”突然出口的是老妇身旁的少年,但他马上就被老妇拉了回去,只不过后者也不说别的,只是默认这番说辞。
实际情况也如少年所言,斯卡雷特本就是临渊之地,边缘地区的治理是未来也没能被彻底解决的问题,连庇护火种的圣所都还没能惠及此处,更遑论保护一个村落。
塞菲不打算反驳,他只是看向修拉。
“我需要你的帮助。”
浴血的青年已经因为这情境过于荒谬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反过来再次端详这名伯爵之子。后者左臂折断,手无寸铁,温博卡特的服饰和自己身上一样破败不堪,只有用以飞来此处的道具或许有些来头?
这名口吐狂言的青年带着修拉非常熟悉的两种神情,杂糅在一起反而令修拉感到陌生怪异——一种是所有贵族都常有的,仿佛胸有成竹的傲慢。而另一种,则是疯狂……对,就像是无路可退的赌徒。
“我凭什么相信你?”
塞菲笑了笑,用牙将右手上的圣物咬着脱下,“喂……那边的小子,接着。”
虽然已经无法生出双翼,但仍然有可以压榨的剩余价值。
而那名少年还来不及嫌弃,便下意识手忙脚乱地将那戒指匆忙接下,为此还踉跄了两步。
“虽然不指望你驱动灵素,但只是激发做得到吧?”
与灵装不同,即便没有完整的灵刻,也能最低程度激发圣物。
“嗯……嗯,老爹以前教过我……这是什么?”那少年还有些懵,浑然忘了自己刚才如何模样。
“先贤圣物。”塞菲颇为好笑地看对方的手差点又是一滑,“最简单的激发虽然无法发挥太多效力,但只是到火种的路程,在两者的相互作用下足够取代指引石的作用……而到那里之后,大概很快就会有人循着它找到你们。”
毕竟只要法娜他们抵达斯卡雷特,自然会发现自己不在——塞菲心中讪讪,又补上一句:“刚才那样叫嚣,不会连激发圣物的痛楚都忍不了吧?”
虽然没有灵刻也能激发圣物,但根据程度,微弱的灵噬依然无法避免。
“我才不怕痛!”这孩子倒是嘴快,目光却马上又在修拉和老妇间徘徊,拿不定主意。
对此,修拉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就是凭借它来到这里的吧……你想要做什么?或者说,没了它,你还能做什么?”
“不要误会。”塞菲缓步向前迈去,在守火人与老妇他们的中间站定,接着看向火焰与怪异烟雾中的哈梅尔。心中确定在那里一定也有什么对修拉而言如此重要,以至于对方到现在还没有转身离去,置自己的“戏言”于不顾。
“仅凭现在的我,或者你,什么都做不到。”他侧首看向修拉,看向他的剑,还有扶剑的手,“所以这是一个赌注,一个交易。”
塞菲没有万全之策,也没想过在自己没有召回守火人的前提下,情况也会变得如此恶劣。他来到这里的初衷确实只是要补全线索,毕竟当时的哈梅尔在之后几乎已经沦为红渊的一部分,面目全非,谁都无法从中获得更多信息。
所幸,现在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既然他为了改变一切回到这里,那么现在倒也无伤大雅,只需做得更多。
“我摆上我的性命,但这还不足够。”因为这只是他现在能向修拉展示的一切,“你要将你的未来交给我,这才够做筹码。”
他的性命,与修拉的未来,才够并作一个筹码,去撬动这边境村落毁于一旦的命运。
塞菲眼中,黑之书的幻影向后轻飘飘翻开两页。同时,天命的数量,也轻飘飘削减到34毫。
“我的未来?”修拉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对此情此景出现这个短语颇为不解。以他流浪者的身份与此前的遭遇,不得不对这句话有所反应,“奴隶?”
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大规模的争斗虽不多见,却也并不少见流离失所者。除了渊民作祟,以及一些饱受偏见的种族、群体,本就有流浪民族出于传承信仰又或者生活习性,在红渊的缝隙间游离数百年之久。
他们自然不受各地本就不健全的律法所保护,其遭遇要么取决于自身能力,要么就祈望周遭仁慈,对一些人而言,所谓文明也许并不比红渊安全。
而修拉已经杀过一个贵族,视情况不介意再杀一个。
他如此作想倒也无可厚非。虽然有的贵族求贤若渴,但塞菲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确实比较像拥有怪异癖好的一类,对此他付之一笑。
“我想阿尔特留斯已经足够落魄,雇不得更多仆从,也用不到打白工的奴隶。”塞菲说着一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右手指节,一边稍稍加快语速,“顺带一提,你之所以还能活着,那完全是因为我的父亲……也就是红渊爵知情后,以他的特殊立场保下的——希望你能明白,你加入守火人是妥协的结果,而不是作为惩罚。”
塞菲稍作停顿,但并没有给正在发愣的修拉更多思考时间。
“我不声张对你的所有权,也不限制你在这次事件后的人身自由……”他揉了揉眉间,觉得眩晕感开始加重了,“我需要的不是你眼下能提供的战斗力,不是你的天赋,不是你的智慧,而是在你人生的终点你的剑术所能到达的高度——我会在字面意思上,取走它,使用它,像一次性道具一样在今晚把它消耗殆尽。”
“你明白了?”等到修拉点头,塞菲深吸了一口气。
“你……那么相信我?”在连续经历了错愕,不屑,愤怒与突如其来的恩情之后,修拉一时之间竟然也放松下来,只是疑问尚存。
“你指剑术?”
“我们之前应该没见过面。”
对此,塞菲已经准备好说辞。
“你要知道,拥有足够的情报来源,了解一个人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这句话从修拉来理解的话,自然是认为塞菲是通过红渊爵获取的信息。
而实际上,在这次事件之前,他与老爹也因为各种原因处于单方面回避交流的状态,哪有去问对方相关事务的闲情?顶多也就是在学院里被路过的不配有姓名的同辈指名道姓,说阿尔特留斯伯爵滥用私权保下一个杀人犯罢了。
而在后世,修拉这个名字本身其实也并不为人所知。
更多人只是注意到,每当他们要在生活中忘记那个毁于天灾人祸的小村落时,总有一个人会出现在酒馆小巷的传闻中,让他们重新想起这段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的记忆。
围绕他身份的猜测并不光彩,罪人,逃脱的杀人犯,守火人的背叛者,受诅咒的流浪人,哈梅尔事件的帮凶——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作为通缉犯被记录在案。
在哈梅尔事件后的五年间,这名青年先后或击退或逃离了二十来次追捕与大范围围剿。以晨风一脉大书库界定的四色阶位来说,他几乎每次都跨阶位战胜了追捕者。当时很多人相信,这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大书库在之后对阶位标准的进一步细化。
战绩斐然,又或者凶名昭著,暗杀一名公爵,甩开三名白翼大骑士的追击并重伤其中一名,正面击溃一位黑蛇执行者……直到他找出并一连摧毁了三个邪教徒据点,世人对他的议论终于转变了方向。
由永夜诗会所撰写流传的无冕之册中,为这位仍然不被知悉姓名的青年冠上了“黑剑帝”的虚位。
人人都爱传奇故事,而无冕之册则是无数坊间传说中被应证的部分。
虽然塞菲在未来也并未窥得永夜诗会这一组织的全貌,但不妨碍他相信这一组织对情报信息的搜集能力。
“父亲很看好你的天赋。”而在修拉面前,塞菲则以这轻飘飘一句话加以带过,红渊爵作为利贝尔最广为人知的对渊剑术教导者,其声名在外倒也不由修拉多想。
塞菲当然知道,修拉这一问也包括另一方面——为什么自己认为他会为了哈梅尔而放弃眼下能够全身而退的境地、未来的道路甚至力量本身?
这很大程度基于猜测。
修拉在此后所针对的目标,在塞菲的调查中都被确认与哈梅尔有所关联。也就是说,他与塞菲一样,同样以哈梅尔事件为起点,将自己之后的人生都投入其中。
当时的守火人第七小队损失实在说不上惨烈,塞菲很怀疑那能够成为对方执着的理由,因此缘由大概还是在哈梅尔内。
而现在本人就在面前,确认一下就好。
念及于此,塞菲问道:“你是为什么杀了那个家伙?”
“这和现在……他该杀而已。”
见他面露难色,塞菲大概也有了底:“救人?那个人在哈梅尔?”
大概过了两三秒,修拉点了点头。塞菲再看向一旁的老妇与孩子——尤其是两个孩子,他们没有露出什么反应,也就是说并不知情。父亲保下修拉后,也并未对外界澄清具体情况。当事人与处理者都选择了秘而不宣,而结合那位伯爵之子风流成性的传闻——塞菲虽然没有证据,但已然为这件事在心中定了性。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了?”反正推给老爹就是了,塞菲无视脑海中岚女士有关谎话连篇空手套白狼等诸如此类的诋毁言辞,又一次向修拉重复了开头的问题。
“那么,轮到你——轮到你选择是否相信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