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嘈杂的人声像潮水般涌来,郑伟诚站在出站口,左手紧握着导盲棍,右手拎着磨损严重的军绿色行李包。他微微低头,让帽檐遮住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现在它们只能看清两尺内的物体,再远些就只剩下模糊的光影。
"爸,我到了。"郑伟诚对着手机说道,声音低沉而克制。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却夹杂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犹豫。
"伟诚啊,怡悦会去接你,她开的是红色轿车,车牌尾号68。"
郑伟诚的手指在导盲棍上收紧了一分。赵怡悦——那个在他三岁时就被父亲订下娃娃亲的女孩,十五年来只见过照片的"未婚妻"。
"不用麻烦她了,我自己能——"
"她已经出发了。"父亲打断他,"你站在显眼的地方等着。"
挂断电话,郑伟诚深吸一口气。五岁入少林,十五岁入伍,十八岁成为A大队最年轻的兵王——这些辉煌在边境那颗擦过眼角的子弹面前,都成了过眼云烟。医生的话回响在耳边:"视网膜神经损伤不可逆,你的视力会持续恶化。"
"郑伟诚?"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右侧传来。郑伟诚转头,只能看到一个红色的模糊身影。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试图看清对方的面容。
"是我。"他答道,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那团红色走近了些,郑伟诚终于能看清两尺内的景象——一张精致的瓜子脸,涂着淡粉色口红的嘴唇微微抿着,杏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你的眼睛..."赵怡悦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郑伟诚扯了扯嘴角:"子弹擦伤,视网膜神经受损。"他简短地说,不想多做解释。特种部队的经历教会他,弱点暴露得越少越好。
赵怡悦接过他的行李,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背,又迅速缩回。"上车吧。"她说,声音突然冷淡了许多。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郑伟诚坐在副驾驶,导盲棍横放在膝上。他能感觉到赵怡悦不时投来的目光,像小刀一样划过他的侧脸。
"你...复员后有什么打算?"行驶了十分钟后,赵怡悦终于开口。
"自主择业。"郑伟诚盯着前方模糊的道路,"我想上大学。"
"什么?"赵怡悦的声音陡然提高,车子猛地一偏,"你要上大学?就你现在这样?"
郑伟诚的指节泛白:"我视力不好,但不是傻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怡悦咬了咬下唇,"只是...我爸妈最近给我介绍了新的对象,是市医院的眼科医生。他们说你...你已经..."
"我明白了。"郑伟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
"可是——"
"告诉父亲是我让你这么做的。"郑伟诚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车子猛地刹住。赵怡悦转向他,眼睛里有泪光闪动:"伟诚,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娃娃亲这种事...现在谁还当真?你看看你现在,连路都看不清,怎么照顾家庭?"
郑伟诚推开车门,冷风灌了进来:"你说得对,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他摸索着取出行李,"替我谢谢叔叔阿姨这些年的照顾。"
车门关上的声音像一记耳光。红色轿车绝尘而去,尾气扑在郑伟诚脸上,热得发烫。
天色渐暗,郑伟诚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三年军旅,家乡早已物是人非。他握着导盲棍,却故意不用它探路——这是他对残存视力最后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