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一晃就过,方稷和高老商量好要碰面聊一下整体科研进度。
天还没亮透,农技站的小院里就飘起了炊烟。张铁柱蹲在煤炉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铁锅里的烙饼,面香混着芝麻油的味道弥漫在晨雾里,淅川边上的九重镇种的芝麻喷香,铁柱为了方稷吃的好,都会专门去大集上买上几瓶。
"带点路上吃。"他把烙饼用油纸包好,又把军用水壶一起塞进方稷的帆布包,"昨晚我听您和高老打电话那会儿,您嗓子都哑了,水壶里我泡了菊花,您今天回了北京,刷壶的时候记得把菊花倒出来,这几天您回去也尽量每天都喝几杯菊花茶。"
方稷点头连连称是,说铁柱太会照顾人了,再这么下去,方稷的自理生活水平就要全都靠着铁柱才行了,窗外,冯知微正往自行车后座上捆行李,穿着军绿色棉服;孙兴华在井台边刮胡子,小镜子挂在桃树枝上,晃出一片碎银似的光。
"这次回去就几天。"方稷把记录本塞进包里,露出卷了边的封皮,"王屯的盐碱地数据要每天测,刘家岙的坡地..."
"知道知道!"张铁柱扭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您放心,有我在一遍也少不了。"
吉普车在路上颠簸,方稷望着窗外出神。梯田里的麦浪像金色的阶梯,一直延伸到云朵里。司机老陈突然开口:"方专家,前面要过泥凹地,您抓紧扶手。"
车子猛地一歪,方稷的公文包滑落在地,只能抓的更紧,还好有安全带,不然人都要颠的飞起来。
火车站车厢里挤满了人,汗味、烟味和泡面味混作一团。
方稷把靠窗的座位让给带孩子的妇女,自己站在过道里,就着晃动的灯光翻看数据。
"同志,去北京啊?"对面座位的老农好奇地探头,"看您这笔记,是搞农业的?"
方稷笑着点点头,老农立刻从蛇皮袋里掏出个苹果:"尝尝!俺们村新技术种的!"果皮上还沾着泥土,在灯光下像颗小小的星球。
方稷不好意思的接过,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幸好铁柱怕自己低血糖给自己买的大白兔,方稷掏出两块大白兔奶糖,送了老乡的孙子,小孩子立刻高兴的上蹿下跳。
夜深了,车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方稷在连接处借着微光写工作日志,突然听见广播:"...前方到站郑州..."
方稷到了北京后已经是深夜了,不想叨扰大家,本来是想回农科院的实验室里搭两张凳子睡觉的,谁能想在农科院大堂遇到了等他的高学斌。
方稷拎着行李在门卫大爷打招呼登记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他猛地回头,看见高学斌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正站在玻璃门外。
"高老!您怎么..."
"部里说你这趟车到站。"高老跺了跺脚上的泥,军大衣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走,回家。"
方稷急忙去搀老人:"这么晚了,您快回去休息。我在楼上凑合..."
"凑合?"高老突然用拐杖敲了下他的行李箱,"你宿舍早分给新来的技术员了!"老人眯起眼睛,"还是你嫌弃我岁数大不愿意来住?"
夜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方稷还要推辞,高老已经拽过他一只胳膊:"少废话,我那有姜茶。"老人手上的力道出奇地大,拽着方稷就把人带回去了。
高老的宿舍比记忆中还局促。单人床上堆着半人高的资料,书桌腿垫着发黄的《中国小麦品种志》,连暖水瓶都摆在摞起的学报上。唯一空着的行军床,明显是刚收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