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高悬,大地干涸欲裂。
然甘州城下之土,异于他处黄沙漫卷之景,因尸体满地尽染铁锈之色。
地上血迹深深浅浅,有的已然干透,有的才洇湿地面。成群乌鸦落在锈红沙地之上,肆意啃食着已腐烂的那些。
数百双眼睛静静看着这幕,等待高悬头顶的屠刀落下,也成为乌鸦口中之肉。
他们是党项兵士从周边附郭抓来的百姓,被绳索串联束手跪于甘州城下。一群凶神恶煞的党项军士,齐齐将刀剑指向挤跪成一团的人。
每日皆有人被杀,每日亦有新人被抓来。从最初的哭天抢地,到后来渐渐麻木。
众人的目光,或落在前方的尸体上,或望向紧闭的城门,分不清是盼着城门大开,还是只求速死解脱。
“都说陆大人仁厚、李将军豪义!可依我看,一个个竟都如缩头王八一般,只敢龟缩城内,连出城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这六七天来,阵前叫骂的人也换了五六波,却始终再未能叫开门来。
“好!二位真是铁石心肠!连治下百姓的性命都弃之不顾,眼睁睁的看血流成河也不愿救上一救。
如今一个时辰已过,来啊!再拉二十个出来!”
言罢,便有手持利刃的党项士兵从人群中拽出百姓,将他们齐齐推到城下空地,面朝甘州方向。
或是临死前勇气迸发,终又有一人挣脱开来,朝着城门头也不回的奔跑过去,可城门厚重,任他拼命哭喊也没开启一丝缝隙来。
城墙上宋军背着听了一阵,连城下的党项人似是没有追来,忙投下一截绳索,试图拉他上来。
城楼上加紧收回绳索的宋军有盾牌护着,那叫阵的党项军士便挽起弓箭,对准悬挂在城墙之上的百姓,一箭射偏、如斗鼠之猫般又是一箭。
终在那人即将获救之际,将他射杀在城墙之上。
同时党项兵卒手起刀落,鲜血汹涌而出,再度染红干涸的铁锈红色。
成群乌鸦被这阵仗惊起,在空中盘旋片刻,见下面濒死的身体不再抽动,复又落下、不紧不慢地啄食起来。
见人未救到,上方的宋军士卒不由得痛哭出声。
刚踏上城楼来的李端懿将一切尽观眼底,只觉得气血上涌,悲从中来。
不是不想出城救人,而是救不下来。
早在战起第一日,李端懿便要出城救人,偏陆观复不顾党项大军压阵,偏要大开城门将城下百姓放入城来。
李端懿百般劝阻不成,只能在党项军队踩踏百姓攻城之际,当机立断、将堆积的火油从城墙上尽数倒下点燃,才在阻挡贼兵的同时趁机关上城门。
不然,只怕此时已甘州城破。
陆知州被满地死尸吓得两股颤颤,从此竟再未上过城楼。
城下尸横遍野,城上只余抽泣之声。
李端懿深知,若援军再不到,只怕甘州的军心就要涣散了!
“将军,军中余粮仅够今日一日之用!”
恰此时奉命领命去粮仓取粮的士卒竟空手而回。
李端懿一愣,不解问道,“按例州府粮仓中需备足够军民一月所需之粮,怎会没粮?”
士卒支吾道,“仓中有粮,可陆大人说……说……”
见他吞吞吐吐说不出来,李端懿追问,“他说什么?”
士卒咬牙道,“他说未到放粮之日,且大军龟缩城中不愿出战,吃不吃粮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