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任何一个进攻方来说，这样的大雾天都是最好的进攻日子。

突然他身边的烦啦眼睛发愣的看着外头的大雾，猛得在嘴里大喊着“毒气！”就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在南天门上一样，朔玉在他刚喊完之后，赶紧冲了出去把距离门口最近的的两个家伙用手拖了回来，身后的其他家伙带好了防毒面具来帮他，更多则是对着他后头趁着这场大雾正在对他们发起冲锋的日军。

何书光此时正在对着另一头喷火，

他听到死啦死啦后头的喊声，那声音真让他听着心疼。

和上次南天门不同的是，那一回的还只是催泪，这一回的毒气是带着腐蚀性质的，烧灼的化学气体在空气中流动着，附着着每一个他沾染上的物体，然后开始破坏。

不知道是他们还是小鬼子的叫喊声从这场战争开始就一直都没有停过，也许是竹内发了狠，打算这一次必须要消灭他们这一群让他难以下咽的臭虫，导致朔玉他们此时正在面对的是铺天盖地就好像怎么也杀不光的日军，黄色的敌人们被眼前看不清的大雾制造出来，短暂的进攻然后死去，狰狞着的尖叫还在向他们发起冲锋，

朔玉不知道削掉了多少的脑袋，在这样的毒气和大雾并存的时候，人已经彻底失去一切的理智，混乱主导着一切。

就连何书光的燃料在这样的消耗中都告急了，张立宪就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喊着让他身边的家伙帮忙装弹。

他们没有等来心中渴望的援兵，倒是等来了他们疯狂的敌人。

今天一切就好像是他们那天上南天门的重演一样，只能说幸好死啦死啦让他们早都把后路炸了个稀碎，这一点那个该死的学人精竹内连山倒是没办法复刻出来，剩下的一切都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疯狂，一样的占便宜，一样的不顾一切。

朔玉甚至都已经分不清自己面前的站着的到底是谁，大家脑袋上都带着差不多的面具，穿得衣服也都差不多，他只能通过对方的声音判断是不是自己人，

尸体，许许多多的尸体，鬼子的，他们的，全都在这一小片土地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也许不远处看不清的雾里还有更多，他停在这里向大雾里看过去，

就像是褪去的潮水一样，敌人短暂的退却了。

迷龙的机枪声还在他身后嘚嘚哒哒的响着，张立宪刚刚发射了他的最后一发炮弹，何书光又装填好了燃料，开始当他的“何烧光”，烧着小鬼子的屁股。

大火短暂的阻碍了日军的进攻和毒气的蔓延。

朔玉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模糊不清，在大雾里头好像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他看着自己举着长风砍掉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人的脑袋，他想看得清楚些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和他长得那样像？

可是转眼一看却发现这里的每一具尸体，每一个倒下去的咕噜噜转圈停下的八斤半都长着同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无数个他自己正在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看着他。

他杀死的无数个他自己，又让无数个他自己在这场大雾里被吞噬殆尽。

朔玉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在这样无声的沉默里有点晕，呼吸不上来，让他有一种疯狂的冲动把他脸上的东西全部都扯下来，然后大口呼吸，大口呼吸！

只是还没等他做出这个疯狂的举动时，就被重击了一下脑袋，尖锐的疼痛让他暂时清醒了过来，他感觉有一只手正拖着他往回走，

回去是哪里？他要带着自己回去哪里？他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的吗？

可就像是落水者紧紧的抓着那根救命稻草一样，他费力的用手扑腾着向后伸着，他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拽着他，他摸着，喊叫着，问对方要带他去哪儿？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他什么都没听见，他只知道不管他怎么用力，他都无法看清那是谁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一张很不好看的黑脸杵到他的眼前，他看不清这张脸到底是谁的，眼前都只是模糊一片，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被打上了马赛克一样，面前的人嘴里发出奇怪的叫声，那古怪的叫声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疾令令~！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怎么就走了呢，回来，回来啊~！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疾令令~！”

“天灵灵地灵灵,太极阴阳，五行八卦，太上老君快显灵~！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西王母娘娘，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三坛海会威灵显赫大将军，混元一气上方太乙金仙……~！回来吧，快回来吧！”

他的耳朵听着他所听到过最难听的曲调，魂儿却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越来越上，越来越上，好像就要顺着清风徐徐飘走，离他的团长，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们越来越远。

他低头看着满是硝烟，炮火，废墟，残骸的南天门，他看着那棵枝桠横生向着世界发出喊叫的妖怪树，他看着他的团长，烦啦，不辣，要麻，迷龙，康丫……好多好多他念得出名字，比熟悉自己还要熟悉他们的一张张脸，

他们围着他的那具躯体，围成一个小圈圈，看着死啦死啦在给他招魂。

他说，你还有事没有做完，得回来。

他说，我们需要一个医生，好多王八蛋都等着你救命呢！

他还说，等这场仗结束之后，我们还要去吃火瓢牛肉来着，这是你说的，说过的话就得算数，是吧？

而朔玉的灵魂飘着，被风来回的吹着，他看到了禅达，看到了迷龙的家，烦啦他爹手里拿着书，可眼睛在看着他在这个小院子怎么也看不到的南天门，上官戒慈正抱着雷宝儿教他识字，一边还有大山，毛豆就在她怀里，他看着那双绿亮亮的圆眼睛也看到了他，对着他喵喵叫（人，你到天上去干什么了？），他还看到小醉对着日光缝衣服，在一件破烂的军装上缝上一朵小花。

他看见了怒江，虞啸卿就坐在了东岸边上，就只是坐着，眼睛里全是大雾，他还看见了克劳伯守着他的炮用观察镜一直看着南天门，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知道他看见了他想看的，而余治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和他一起看着……

最后他看向自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