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送景晴与五百两黄金进京,王隆托了谭凤池,谭凤池派了两个可靠的徒弟并三个随从押送。葛来顺便是其中一个徒弟,另一个唤作冯六斤,是葛来顺的师兄。
戴秀点了点头,道:“我叫上我家下人。”
说罢,朝附近一桌招了招手。
那桌坐着四人: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两个豪奴模样的汉子,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实则皆是步军营的官兵乔装而成。
戴秀起身,领着四个“下人”,随葛来顺出了观下客栈。
秋雨如丝如缕,客栈外的青石板路泛着幽幽冷光,似泼了一层桐油,行人踏过,水痕微漾,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葛来顺向客栈外角落里的一个二十余岁年轻人打了个手势。那名叫许双全的年轻人身形瘦削,眉眼机警,见葛来顺示意,便跟了过来。
显然,许双全是在客栈外暗中监视,以防不测的。
戴秀领着四个“下人”,随葛来顺、许双全踏着湿漉漉的街面而行。
行至半途,戴秀发现路径不对,眉头微蹙,低声对葛来顺道:“这并非去河沿客栈的路。”
葛来顺闻言,面上不显异色,只凑近戴秀耳畔,低语道:“谨慎起见,适才我没说实话,其实东西在广源老店。”
戴秀心中暗叹:“幸而姜侍卫神机妙算,他分明比我要小了足足十岁,倒是比我还老成。”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前行。
广源老店距离较远,一行人在秋雨中走了两刻钟方至。雨幕之中,但见老店门前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树被雨水洗得发亮,枯黄的槐叶零落飘散,粘在石阶上,倒似铺了层金钱豹皮,斑驳陆离。
广源老店分为前店与后宅,前店做的是寻常酒饭生意,后宅则用来住宿。
戴秀等人穿过前店时,掌柜的正低头拨弄算盘,闻得脚步声,只略抬了抬眼,见戴秀等人径直走向后宅,也懒得多问,复又低头算账。那算珠碰撞之声清脆作响,竟与檐外雨滴声相和,别有一番冷清意味。
进了后宅一间僻静屋子,葛来顺指着一个中年汉子,对戴秀道:“这是我师兄。”
那汉子抱拳道:“冯六斤。”言罢,眯起双眼细细打量戴秀,见戴秀与谭凤池描述的赖尚荣模样一致,却仍存三分疑虑,遂试探道:“你真是赖尚荣?”
戴秀不慌不忙,取出户籍文书并一方私印,递了过去。
冯六斤接过,细细查验,见文书印章皆无纰漏,这才放下心来,道:“勿怪,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不得不谨慎些。”
说罢,他转身指向屋中一个小箱子,道:“五百两金子在此。”
葛来顺上前将箱子打开,虽屋内昏暗,黄澄澄的金锭依然显得熠熠生辉。
戴秀略一俯身,假意查验,心中却暗忖:“鱼儿既已入网,只待收线了。”
接着,冯六斤领着戴秀,往隔壁一间屋。推门进去,定睛看时,但见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坐在窗下斑竹椅上。其中一个以绡縠蔽面,眼睛以下全蔽。鼻翼处微微起伏,这以绡縠蔽面的女子便是景晴。另一个是她的丫鬟绿漪。
王隆果真将景晴并五百两黄金送进京了,且景晴未遭玷污。因王隆自知此番所犯之事非同小可,唯恐触怒赖尚荣,危害自己。而冯六斤、葛来顺这两个谭凤池的徒弟,虽算不上好人,却对师父谭凤池忠心耿耿,景晴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这便是晴姑娘。”冯六斤指着蒙面女子道,嗓子眼里像含了口浓痰,声音浑浊,“因她生得极美,路上恐生事端,特意叫她这般装扮。”
戴秀故意道:“晴姑娘,你摘下面纱,让我确认一番。”
景晴纤指微颤,缓缓揭去面纱。
戴秀故意点了点头。
戴秀、冯六斤回到隔壁屋中,冯六斤取出一份文契,道:“请签收。”又指着案上朱砂印泥:“这儿盖印。”
戴秀提笔蘸墨,挥毫写下“赖尚荣”三字,又取出印章,在朱砂印泥上重重一按,钤在文契之上。随后取出两锭雪纹银,递与冯六斤:“一路辛苦了。”
冯六斤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道:“既交割清楚了,我等即刻离京,不敢久留。”
戴秀道:“我遣小厮去叫一辆马车来,将晴姑娘与金子带走。”
冯六斤道:“单一辆马车不够,那晴姑娘携四箱行李的。”戴秀点了点头,对扮作小厮的官兵道:“去叫一辆马车并一辆大车来。”
那官兵会意,出了广源老店。
不一会儿,忽闻前店人声嘈杂,但见姜念领着蒙雄并十数官兵蜂拥而入后宅,俱作商贾百姓打扮,手中却执弩箭或短柄刀。
蒙雄大声喝道:“御前侍卫,奉旨拿人!”
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一行人大惊,急忙持兵器相迎。
双方登时战作一团。
广源老店大乱,一些客人慌忙往外跑。
景晴、绿漪主仆在屋内听得外面喊杀震天,绿漪吓得面如土色,景晴虽也惊惶,却强自镇定,急将绡縠面纱重新戴上,主仆二人依偎在窗边墙角。
这场厮杀来得快,去得也疾。很快,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三人皆被生擒,另有两人被弩箭射杀。官兵这边也折了一人,是被冯六斤砍杀的。若非为了留活口,冯六斤也不会有机会砍杀一名官兵,会被弩箭射杀。
院中横着尸首,血水混着雨水,蜿蜒如赤蛇游走。
戴秀引着姜念来到景晴所在房屋。推门一看,但见两个女子瑟缩窗边,如受惊的小鹿。姜念整了整衣冠,沉声道:“本官乃御前侍卫,奉旨擒贼。姑娘可将面纱摘下。”
景晴闻言,再次纤指微颤,再次缓缓解下面纱。那绡縠如流水般滑落,露出一张粉黛不施而自艳的玉容来。
远山含翠眉自秀,秋水为神玉为骨。
一点朱唇胜丹砂,两靥生愁更添妩。
姜念虽神色如常,心中却似投石入湖,起了波澜。
眼前的景晴并未化妆,只是素颜,然素颜就已让姜念惊艳了。
在姜念看来,这个景晴若化上妆,姿色应该可以媲美秦可卿!比元春、薛宝钗都要强!而据赖尚荣招供,这景晴本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因遭抄家沦落青楼,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擅长唱曲。
这一刹那,姜念忽然明白了,为何这清倌人值八百两黄金了,为何会将赖尚荣迷得那般神魂颠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