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响,吕后乘凤辇直入太和殿。朱允炆望着蟠龙案上徐增寿的罪证,只觉满室龙涎香都化作冰碴。他忆起去年重阳,徐增寿所献刻着“忠孝传家”的紫檀屏风,如今屏风角落燕形暗纹仿若在对他冷笑。
“传旨。”朱允炆的声音惊飞檐下栖鸦,“徐增寿私通藩王,着镇抚司即刻——”
“陛下!”吕后猛地按住他悬在空中的朱笔,“徐家祠堂供着太祖亲题‘功冠群臣’的金匾。”
朱允炆持笔的手僵在半空,笔锋凝于“斩”字末捺,一滴朱砂悄然坠下,于宣纸之上洇染开来,恰似三年前秦淮河中那抹沉浮不定的胭脂色。彼时,徐增寿于船头剖白衷肠,言辞恳切;如今,眼前只剩他阿谀谄媚的笑脸。光影摇曳,往昔与当下在烛火中重叠,虚实难辨,令朱允炆心中五味杂陈。
他思绪翻涌,片刻后,笔锋一转,手腕轻抖,将那锋芒毕露的“斩”字徐徐划去。朱笔落处,墨痕蜿蜒,一个擒”字取而代之,力透纸背,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这一改动,如在惊涛骇浪中扭转船舵,是对往昔情谊的顾念,也是在复杂朝局中的权衡与妥协 。
朝堂之上签发的那份逮捕徐增寿的密报,于锦衣卫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密报上不过短短几行字,徐英旭只匆匆一瞥,顿觉五雷轰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
事态紧急,他不敢有一丝懈怠,箭步冲到汗血马旁,飞身跨上马鞍,手臂青筋暴起,猛地一勒缰绳。马儿吃痛,仰天长嘶,四蹄刨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密集,踏破满街悠长的梆子声,朝着魏国公府西角门风驰电掣般奔去。
徐英旭撞开书房门时,徐增寿背对他站在火盆前,正慌乱地把信笺丢进火里。火盆中,“燕山左卫”的印鉴若隐若现,火苗舔舐字迹,将熄未熄,似要把秘密彻底掩埋。
“三弟,速速离去!”徐英旭神色焦急,一把将出城令箭狠狠塞进徐增寿怀中 ,语速飞快,“龙江驿的漕船寅时便要启航,万不可误了时辰!”
夜色浓稠如墨,更鼓急促,一声紧似一声,仿若催命符。可徐祖辉的青铜剑竟比那梆子声更快抵达。徐家祠堂内,三百牌位森然林立,仿若先祖们正冷冷俯视着这一切。
刚承袭爵位的魏国公徐祖辉,骑在快马上一路疾驰,风驰电掣般将徐增寿拦在了左顺门前。他剑眉紧锁,气息微喘,剑穗上那枚先祖征北时系的平安符还在晃晃悠悠,似在诉说着徐家往昔的荣耀与使命 。
“大哥...”徐增寿从马鞍上滚落,那一刻,他狼狈的模样,与幼时掏鸟窝不慎跌进自己怀里的幼弟瞬间重叠。徐祖辉望着眼前这一幕,心猛地一揪,眼眶也微微泛红。
“徐家的剑不该染自家人的血。”徐增寿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哀求,也带着几分绝望。这话仿若一道惊雷,在徐祖辉耳边炸响。恍惚间,徐祖辉似乎听见祠堂方向传来碎裂声——供案上那尊徐达将军玉像竟自行崩裂。
徐祖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浑身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一声饱含悲怆与决绝的嘶吼脱口而出,惊得太庙檐角铜铃乱颤,尖锐声响划破长空。当他的眼泪滴入黄土时,剑锋已然没入胞弟蟒袍。
剑刃贯胸的瞬间,时间仿若凝固。父亲临终前的画面如走马灯般浮现:他气息微弱,却仍用力攥着三兄弟的手,郑重叮嘱 “徐家脊梁不能弯” 。可如今,他却亲手将剑刺向胞弟,这一剑下去,折断的又岂止是弟弟的脊梁?
徐家百年将星的命数,在这一瞬间仿若被改写。滚烫的热血喷溅而出,洒落在“文官下轿”碑上,触目惊心。那殷红血迹,恰似命运的诅咒,终究化作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声丧钟,沉闷又绝望。
五十步开外,徐英旭身形歪斜,如雨中残荷摇摇欲坠。他目含惊惶悲恸,望向大哥。见大哥抱着三弟尸身,双膝缓缓弯折,似承载千年沉痛,重重砸落在地,激起尘土几缕,宛如命运无情的喟叹。
徐英旭喉头滚动,试图发声,却仿若被命运扼住咽喉,只有干涩气流在喉间游走。胸腔里似压着千钧巨石,碾碎他的呼吸,令其喘息艰难。
太庙的风裹挟着沧桑寒意,肆意撩动他们的衣袂,翻飞衣角恰似飘摇命运。大哥悲恸的哭声撞在冰冷墙壁,于空旷殿宇回荡,声声泣血,如钝刀割扯徐英徐的心尖,痛意蔓延至神经末梢。
他下意识抬手,指尖微颤,似要穿过虚空轻抚三弟脸颊,重温往昔温暖。可手臂却像被无形枷锁禁锢,沉重得难以挪动,僵在半空,终无力落下。
眼前兄弟相残的惨景,如浓墨重彩的悲剧画卷,将世间荒诞残酷毫无保留地铺陈。他们本是同根手足,却在风云诡谲的朝堂漩涡中,被权力、阴谋与命运裹挟,落得凄惨下场,无力挣脱。
在这仿若裂帛的死寂里,徐英旭的思绪飘远,恍惚间看见香山别院那株百年白梅。昨日,枝头还开着徐增寿为妙锦折下的并蒂花,娇艳动人,如今却似被命运的阴霾笼罩,美好转瞬即逝,徒留满心怅惘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