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煊没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确认澹烟只是昏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才松了口气。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福乐饮后院的一个角落,靠近院墙,地面上留下了两个清晰的人形土坑,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新鲜的翻动过的泥土和一把铁锹。
“福乐饮……焦迈……”裴煊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好一个福医,心肠倒是够黑的!”
“咳……那老家伙和那个女杀手呢?”李稷缓过一口气,问道。
裴煊摇摇头:“我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只有这几口还在熬煮的药锅。”
跑了?李稷心中暗骂。
这两个家伙下手如此狠毒,绝非善类。焦迈一个福医,为何会和济善道的杀手珩雁搅在一起,甚至不惜杀人灭口?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先离开这里。”裴煊当机立断,扶起李稷,然后小心地将澹烟抱起,“此地不宜久留。”
李稷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他看了一眼那两个土坑,心中一阵后怕,又忍不住吐槽:“我说裴煊,你这刨坑的技术挺熟练啊,以前没少干吧?”
裴煊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闭嘴,留点力气走路。”
身后,福乐饮院中的药汤依旧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药香飘散在寂静的夜空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通善坊,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僻静坊区、毫不起眼的民居后门。
这是药王帮在长安城中的一处秘密据点,平日里少有人知,此刻正好用来安置李稷和澹烟。
裴煊将两人安顿在干净的房间里,又迅速找来药王帮擅长解毒疗伤的弟子,为两人诊治。好在焦迈使用的迷药虽烈,却并非无解,加上埋得不算太深,发现也及时,两人性命无虞,只是需要好生调养几日。
澹烟伤得更重些,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药王帮的弟子为她施针喂药后,表示需要静养。
李稷则缓过了一些气,喝了些温水和药汤,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他靠在床头,看着忙前忙后的裴煊,心有余悸的同时,也忍不住开始吐槽:“我说老裴,在我那幻觉里你也忒不够意思了,见死不救啊……还说什么要给我烧元宝跟别墅,我当时心都凉了半截!”
裴煊正在拧毛巾给澹烟擦脸,闻言动作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有力气贫嘴?看来是埋得不够深。下次让焦迈给你挖个三丈坑,保证你心凉透。”
“别别别,”李稷连忙摆手,“我错了还不行吗?说正经的,那个焦迈,绝对有问题!他那福乐饮,怕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还有,珩雁最后果然躲在焦迈那里,此人和济善道有勾结!”
裴煊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起来:“我猜到了。福乐饮名声那么大,圣人都用过,焦迈一个‘福医’,哪来这么大的能量?背后若无人支撑,绝不可能。而且,他敢在长安城内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埋尸,必定有所倚仗。”
“倚仗?”李稷眼神一闪,“你是说……梁王?”
“除了他,还有谁?”裴煊冷哼一声,“梁王与济善道勾结已是事实。珩雁是他们的人,焦迈很可能也是。我们查到了珩雁,就等于摸到了他们的尾巴,他们自然要杀人灭口。”
李稷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帮人胆子也太大了!那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去抄了福乐饮?”
“暂时不行。”裴煊摇了摇头,“焦迈既然敢动手,必然有所准备。我们现在去,很可能扑个空,反而打草惊蛇。而且,焦迈背后牵扯的势力不小,贸然行动,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尤其是在大典前夕这个节骨眼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焦迈这条线,暂时放一放,但不能不防。我会让药王帮的人盯紧福乐饮。你和澹烟先安心养伤,其他的交给我。”
李稷知道裴煊考虑得周全,点了点头:“行,听你的。不过……老裴,这次多亏你了,还有叁壹肆。”他摸了摸趴在床边打盹的猞猁狲,“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以后你要是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裴煊看着他难得正经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行了,少说废话,好好休息。”
梁王府。
珠帘摇曳,映照着梁王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拧出水来的脸。
“废物!一群废物!”
价值不菲的琉璃盏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跪在地上的心腹管事吓得浑身一抖,头埋得更低了。
“裴煊……张柬之……”梁王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
他本以为,将裴煊那份“签字画押”的供状呈上去,就算不能立刻扳倒太子,至少也能让圣人下令将太子圈禁,使其无法出席祈天大典。只要太子缺席大典,储君之位便会生出变数,他的机会就来了。
谁曾想,半路杀出个张柬之!那老匹夫居然连夜进宫,将裴煊的说辞原原本本告诉了圣人。更可恨的是,裴煊居然跟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最终的结果,圣人为了大典前的稳定,居然各打五十大板,将此事暂时压下。
这口气,梁王如何咽得下?
裴煊的那份供状,虽然经过“修饰”,强调了是裴煊“主动”揭发太子,但毕竟是孤证。如今裴煊反水,又有张柬之这样的重臣力保,圣人显然不愿意不愿意在大典前夕,仅凭一份真假难辨的供状就动摇国本。
“殿下息怒。”管事战战兢兢地劝道,“圣人虽暂时压下此事,但也并未完全偏袒太子。只要我们抓住机会,未必不能……”
“机会?”梁王冷笑一声,踱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等到大典结束,太子在万邦使臣面前完成了祈天之礼,储君之位就彻底稳固了!到时候,还有什么机会?!”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既然常规的手段不行,那就只能用非常之法了!
“去,立刻传信给安吉。”梁王的声音压低,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让他来见我,我有要事相商。”
管事心中一凛,知道梁王这是要动用那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了。济善道……那可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领命退下。
半个时辰后,一个穿着普通杂役服色,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梁王府的书房密室之中。正是已经化身为工部虞候李茂的济善道天王,安吉。
“见过梁王殿下。”安吉微微躬身,神态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梁王屏退了左右,密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安吉:“安吉,本王需要你们济善道帮个忙。”
安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殿下请讲。只要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济善道自当效劳。”
“祈天大典。”梁王缓缓吐出这四个字,眼中寒光闪烁,“本王不希望太子李显,能够顺利完成大典!”
安吉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哦?殿下是想让太子在大典上……出点意外?”
“不止是太子!”梁王加重了语气,“还有相王李旦,以及他们那些所谓的皇子皇孙!本王要让这场大典,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一场让天下人都质疑李唐皇室正统性的闹剧!”
他逼近一步,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下毒也好,刺杀也罢,或者制造混乱,总之,绝对不能让李显站在祭天台上!最好,能让他和李旦一脉,彻底消失!”
安吉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梁王的这个要求,正中济善道的下怀。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安吉缓缓点头,“只是,祈天大典守卫森严,禁军、金吾卫、千牛卫层层护卫,想要在那种场合下手,难度极大,而且风险……”
“风险本王自然清楚!”梁王打断他,“事成之后,本王答应你们的条件,加倍!”他眼中透出疯狂的赌徒神色,“只要本王能登上那个位子,区区钱粮、甚至官位,又算得了什么?你们济善道不是一直想在朝中安插更多人手吗?本王可以给你们这个机会!”
安吉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良久,他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既然殿下如此有诚意,济善道自当鼎力相助。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们需要周密计划。殿下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好!”梁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记住,本王要的是结果!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结果!”
“殿下放心。”安吉躬身行礼,“安吉定不辱命。”
说完,他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离开了梁王府。
密室里,只剩下梁王一人。他看着跳动的烛火,脸上露出一丝狰狞而扭曲的笑容。李显、李旦、张柬之、裴煊……你们等着吧!祈天大典,将是你们所有人的葬身之地!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极其凶险,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但巨大的诱惑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他不惜赌上一切,哪怕是与魔鬼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