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咄璨伏在母亲身上放声嚎哭。姚铁锁招呼众人将她架起来拖回军营。来到军镇门口,姚铁锁嫌恶汨咄粲哭声刺耳,举起手来连扇她三记耳光,打得她几乎晕厥。汨咄粲安静下来,姚铁索这才将她送到副将房中。
汨咄璨慢慢醒转,才知自己跪在地上。那副将把酒杯递到她唇边,淫声道:“契丹女子,果与汉人不同。你今夜侍奉本将军,也是你修来的福分呢!”汨咄璨悲恨交织,一把抢过酒壶,重重砸在他头上,顿时瓦片乱飞。副将抱头闪避,汨咄璨从地上抄起坐凳,拦头就打,砸得他筋骨挫裂。
十几名随从听见声音,冲入房中,制住汨咄璨。副将从地上艰难爬起,连声呻吟,咬牙切齿道:“快把这恶妇斩了,宣我军威、出我恶气!”众人拖出汨咄璨,推倒校场之上。可怜她身被数刀,瞬时香消玉殒。
汨咄璨父亲骑马逃走,在黑夜中潜藏许久,又一步一步摸回来,来到军镇库房,找到黄锦鳞,此时外孙正在怀中熟睡。汨咄璨父亲跪下道:“求您暂时收下我的外孙,切勿将他惊醒。”不待黄锦鳞追问何事,他已将外孙放在床上,用衣被层层裹好,旋即转身出门,潜入黑夜。
副将被汨咄粲打断一根肋骨,恼羞成怒,给姚铁锁判了掌掴之刑。行刑过后,副将喝退众人,一个人扒在床上呻吟不止。才吹灭灯烛,陡见床头一道黑影,原来是刺客来到。
来者正是汨咄璨的父亲。他手持弯刀,照头就砍。可是这一刀举得太高,被床上横木挡了一下,落下来时方向走偏,刺在副将肩膀上。副使杀猪似的嚎叫,拼死坐起来,与汨咄璨父亲扭打在一起。
众随从再次涌入房内,将扭打中的二人分开。众人一见刺客,毫不留情一顿乱刀。汨咄璨父亲死在血泊之中,兀自圆睁双眼。
那黄锦鳞听得动静,凑到军镇门外,远远看在眼里。他急忙回房,将熟睡的张涧雨千缠万裹,绑在自己胸前。然后去马厩中寻了一只快马,悄悄逃出,连夜奔赴营州。第二日,副将传黄锦鳞不到,便将姚铁锁五花大绑,严刑拷打。姚铁锁弄巧成拙,连受三日酷刑,已经气息奄奄。
黄锦鳞在营州找到张铁汉众兄弟。他递出张铁汉的儿子,气还没喘匀,泪流满面说道:“出祸事了!出祸事了!我们速速奔回沃州,寻仇去也!”众人忙问原委,黄锦鳞一口气说出实情。张铁汉听罢,急火攻心,几番昏厥众兄弟莫不怒发冲冠、暴跳如雷。
当晚,二十几名兄弟逃离营州,直奔沃州。众人抵达军镇之时,副将仍在提审姚铁锁。忽见二十多人急匆匆进营帐,副将大发雷霆,站起身来厉声呵斥。
屈文峰快步走近,手中晃动一卷文书,镇定自若道:“节帅有令,命我等星夜赶来,当众宣读。”副将只以为是安禄山发来什么文书,扑通一声跪倒,双手来接。屈文峰喝道:“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快唤出所有军卒,到此跪领节帅号令。”
副将半信半疑、犹豫不定。陆大壮上前一步,甩手就是一个耳光:“节帅传令,岂容你延误?”副将不敢再疑,只得唤来全部随从,命他们跪下。屈文峰朗声道:“事关重大,尔等必须解下佩刀、交上匕首,以示忠心。”副将再次起疑,屈文峰将文书一举,喝道:“你敢对节帅不敬?”副将无奈,只得命令众随从交上佩刀匕首。
张铁汉将一堆刀剑匕首收起来放在桌案上,然后回身,恶狠狠看着众人。黄锦鳞将手书一抖,众兄弟变起不测、一齐下手,将地上的随从一人一刀砍死,顿时血染营帐。副将大惊失色,正待抬头呼叫,张铁汉已上前两步,一刀插进他的胸脯。
黄锦鳞这才现身,从地上抓起姚铁锁,问道:“此贼该如何处置?”陆大壮喝道:“还等什么,宰了他!”黄锦鳞拔出匕首,在他喉管上一抹,顿时血光飞溅。张铁汉仍不解恨,将他砍为肉泥。
屈文峰见已然得手,说道:“以下犯上、谋害长官,是万死不赦的罪名。我们结为兄弟,一起逃亡天涯吧!”众人当即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序起年齿,张铁汉最长,推为大哥陆大壮、屈文峰、黄锦鳞列在第二、三、四位,其余不作详述。
逃离沃州,一路向南,果然遭到各路军兵围追堵截。众兄弟且战且走,辗转北方州郡。然而,整个河北皆受安禄山节度,各个州郡早已张贴榜文,追捕沃州军镇逃犯。众兄弟闯尽险关,受尽围困,终于逃出河北,来到淄青境内。
然而淄青并不太平。境内军兵追捕流民、捉拿逃逸,遇见外乡逃户,要么收押,要么打死,要么当作奴隶贩运别处。众兄弟又经历不少磨难,终于逃离险境,来到青州东南的荒山大泽之中。这里人烟稀少、官兵罕至,他们权且停留。而活着逃到这里的人,只有十六个弟兄,算上张涧雨,总共十七人。
荒山大泽之中,众兄弟又经历几次转徙,来到紫帐山下,发现山中一眼盐泉、几间石屋。紫帐山高可参天,周围百里荆棘丛生、瘴气横行,而这深山之中,恰是与世隔绝的妙境。众兄弟不再奔逃,而是留在这石屋之中,扩其形制,煮盐打猎作为生计。除了偶尔进城卖盐籴米之外,众兄弟深入简出,绝不离开紫帐山半步,二十年更无一个外人涉足深山。
这二十年中,安禄山发动了史上着名的“安史之乱”,叛军攻城略地,席卷中原。后来,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杀了安禄山,安禄山的大将史思明杀了安庆绪,史思明又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所杀。唐玄宗传位给唐肃宗,肃宗驾崩,传位给代宗。代宗登基之初,方才剿灭史朝义,最终平定安史叛乱。而此时的唐朝,陷入繁镇割据、内忧外患的境地,已不复贞观开元时的强盛气象。
二十年过去,如今的张铁汉,须发尽白、垂然老矣。他看着三位兄弟的棺椁,深深自咎、欲哭无泪。他的思绪回到从前,汨咄璨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如此切近、如此悠远。
猛然,张铁汉纵身一跃,撞在石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