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示意梁赛珍和连青动筷,又对卢卡斯说道:“昨天我和琼吃的法国菜,不是太好吃,但店里的生意很好,说明法国菜在台湾是有市场的。
如果我开一家法国餐厅,聘请法国高级厨师,引入最好的食材,做最正宗的法国菜,然后邀请顾问团的军官入股,把餐厅的优惠券纳入你们的福利体系,你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非常棒,每个月的1日和15日是顾问团发薪日,餐厅可以搞促销活动。”卢卡斯兴奋地说道。
“所以,你有兴趣?”
“当然。”
“军官入股不用掏钱,只需满足我两个条件,一是引导士兵到餐厅进餐,二是允许我向士兵们推销储值会员卡。”冼耀文摊了摊手,“你知道开一家法国餐厅需要投入的资金不少,我想提前回笼资金。”
“见鬼。”卢卡斯笑骂道:“亚当,你真是天才。告诉我你准备拿出多少股份,我好和其他人谈。”
“我留下30%,其他的如何分配我不过问。”
“你认为70%的股份价值多少?”
“你们做到我需要的,我可以保证每个月至少1万美元的分红交给你们分配。”
卢卡斯伸出右手。
冼耀文握住,一桩生意就此达成合作意向。
一直在凝神倾听的连青对冼耀文很是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如此轻易就和美国人做起了生意。
而之前只能通过水仙厉害去揣测能掌控水仙的人肯定不会差的梁赛珍,对冼耀文的社交能力有了清晰的认识,自己跟了一个大方又厉害,可能还非常体恤下属的老板,下半辈子似乎有指望。
“你觉得餐厅的名字用拉斐特如何?”
吉尔伯特·德·拉斐特侯爵,法国人,帮助华盛顿打江山的义子,他对美国独立的贡献超过参与签署《独立宣言的大部分“国父”,可称其为“美国国际国父”。
“这个名字太棒了,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法国餐厅。”卢卡斯由衷说道。
“那就用这个名字。”
晚餐进行了两个小时,冼耀文谢绝了卢卡斯上酒吧消遣的邀请,送梁爱珍回去后,直奔唐季珊家。
唐宅在阳明山山麓,离蒋宅、陈宅、阎宅都不远,举头一望就是新高旅社,里面住着张学良,大概还有赵一荻。
来到唐宅门口,冼耀文下车朝着新高旅社的方向眺了一眼,吸一口老张家的运气,但凡换其他任何一个合格的上位者,老张家早已被满门抄斩,小六子哪有机会听“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
不得不说老张家的祖宗在地底挺卖力,祖坟青烟量蛮大。
吐出一口浊气,冼耀文抬头看一眼星辰,不知为何想到了赵构,从上位者的视角去看,这是一个倒霉催的人物,手底下居然出了个岳飞。
如果再放任岳飞积蓄声望,即使岳飞本人不想,跟他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岳家军将领也会将龙袍强制套他身上,到那种境地,岳飞若是还要装犊子,将领们会砍了他的脑袋,龙袍换一个人穿。
谁穿都是穿,哪个瘪犊子也别想耽误将领们的从龙之功,西湖断桥兵变是早晚的事,赵构面对的是死局,岳飞不死,赵家江山就会断送在他手里。
“老赵家的子弟就是再蠢也该清楚自己家是怎么发达的,秦桧同志,你辛苦了,上位者不能错,黑锅你背着玩吧。”
冼家的战车已经开动,就不能中途停下来,一停,车头危矣。
“先入关者为王上,后入关者臣服降。”嘴里哼着戏,冼耀文朝着唐家的院大门走去。
叩开门,在管家引路下进入居室。
同是日式别墅,居室的格局差不离,就是牌桌的摆放位置也大差不差。
扫了一眼格局,冼耀文将注意力放在人身上。
牌桌边是费宝树姐妹、王右家,以及之前没见过,但可以轻易认出来的蒋碧薇,她的脸型和眼睛都有点奇特,极度不符合他的审美,他能给予的最正面评价“丑得坦荡”,看过照片的他想认错都难。
看完牌桌,往沙发瞅一眼,没见到前辈唐季珊,不知道在内室还是不在家。
他觉得自己和唐季珊的做事风格有相似之处,所以愿意称其为前辈,但前辈归前辈,一点不妨碍他往死里踩唐季珊这朵前浪。
仿如当了准婆婆或婆婆的女人,从骨子里不喜欢像极了自己的儿媳妇——作孽啊,娶了个什么都不干的儿媳妇;老天爷有眼,我女儿在婆家什么都不用干。
人类文明的发展依然局限在零和博弈,资源分配和权力都需要经历残酷的争夺,有人得利,必有人损失,既得利益者自带原罪,从根本上讲,贫者的仇富心理绝对正义。
冼耀文陷在天道的局里,越成功,作恶越多,他不甘自我毁灭,只好打压自己人之外的志同道合。
这就是他的善,他的天道。
来到王右家的身后,冼耀文瞄一眼她的手牌,混一色加碰碰胡单吊南风,手里有圈风东风刻子和门风北风刻子,台数且得算一会。
“唐夫人手气如何?”
“霉了一个晚上,刚刚转手风,估计是麻将牌知道冼先生要来,好牌都往我手里钻,想要什么就来什么。”王右家诙谐地说道。
“原来我功劳这么大。”冼耀文淡笑道:“王阿姐,那我是不是能吃点喜?”
王右家转回头,眼睛在冼耀文脸上啄了一口,“既然耀文能看上这点小钱,我也不能小气,赢了我们一人一半。”
对面的费宝琪戏谑道:“耀文,宝树就坐在这里,你也不避讳一下?”
“陈太太,冼太太赌场得意,情场理应失意。”蒋碧薇不甘寂寞,凑趣道:“今晚就我俩的手气差,再输下去要喝西北风了。”
冼耀文知道蒋碧薇眼下跟着张道藩过日子,却不知能不能称呼其张太太,只好冒进道:“蒋阿姐,我来台湾看的第一张报纸上面就有你的文章,都是字典里有的字,你随意挑出一些打乱重新排列就能收稿费,钞票覅忒好赚哦。”
“哈哈哈!”
“呵呵呵!”
王右家、费宝琪和费宝树几乎不分先后笑出声来。
蒋碧薇抛出一记白眼,“冼先生,说到赚钞票,整个台北都知道从香港来了你这个财神爷,要不要关照一下我这个老阿姐,请我写几篇边?”
“这个好说,只要张先生不介意,蒋阿姐你随意写我和你的边,文体不限,字数不限,注水也没关系,我比较喜欢张资平的气象比喻注水法,我俩手牵手,你可以用五十一种比喻。”
“哈哈哈!”
蒋碧薇虽然捂住了嘴,但笑声还是调皮地从指尖溜出,之所以如此失态,一是冼耀文说的诙谐,二是想起了过去的趣事。
当年鲁迅码文仅仅枣树分左右注水便惴惴不安,却在报纸上看见张资平写雨用了十五种比喻,一水就是数百字,稿费骗到了不说,读者反响居然不差,他心里就不爽了。
又见张恨水在《金粉世家里写旗袍用了两页,他心里彻底失衡,遂在报纸上发表评论:“挤出来的都是奶,注进去的都是水。”
蒋碧薇原以为冼耀文弱冠之年便铜山金穴、鲜衣怒马,必是满身铜臭之人,没想到他居然知晓比年纪还长的典故,顿时心生好感。
又想及与前夫徐悲鸿离异时分得的画所剩无几,已显坐吃山空之危,与一“资本豺狼”相熟也不是坏事,待笑意退去,她点了点冼耀文,“耀文,正经说话,不要逗阿姐笑。”
说着,她从牌墙里摸了一张牌,手指一抹便打了出来,“南风。”
“胡了。”王右家兴高采烈地推倒自己的手牌。
蒋碧薇扫一眼王右家的牌,睫毛一抖,眼神上跳,狠狠剜了冼耀文一眼。
冼耀文无奈,这就是打牌人,怨天怨地怨空气,就是不怨自己的脑子,都打了多少张牌了,风一共没出来几张,这时候还敢打大生张南风,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他轻笑一声,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谄媚讨好,借王右家爽朗笑声为桥,来到了费宝树的身后。
已是八点一刻,王右家却没有进一步表示,大概今天邀请他来只是为高潮做铺垫,并未打算速攻。在费宝树身后看她打了一把牌,他到沙发就座,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报纸。
金华街。
这条街是浙江人在台北的主要聚居区,特别是原金华道金华+衢州的军统、空军、财政系统大批官员,因为都是老乡,这条街的邻里关系比较和睦。
但去年吴石案后,部分浙江籍情报人员,如保密局江山系遭清洗,而国府施行“咬人救己”的政策,即招供几个比自己有价值的人,就可以得到自新的机会,当场无罪释放,邻里间变得谨慎往来。
不过财政系统浙江籍官员主导美援发放,因为需要面粉、奶粉,邻里之间依然保持表面上的和谐。
街上的路灯不多,隔着几十米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连青拎着一个袋子,高跟鞋橐橐。
掠过一盏路灯,走了几米,她在一栋房子前停下。
啪嗒,一支烟被点着,含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一口又一口,直至手指感觉灼烧。
她扔掉烟蒂,从袋子里取出一把香和一刀黄表纸,点燃香,朝房子拜了三拜,蹲下,将香插在地上。点燃一张黄表纸,一张续着一张慢慢烧着。
吧嗒,吧嗒,眼泪滑落。
“家仪姐,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对不起你,我出卖了彦霆哥,他是被我害死的…呜呜呜……”
“我没想到老美会把消息透露给老共……家仪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在她的哽咽声中,隔着一栋房子的窗口,一双眼睛对准了她。
中山北路有一栋神秘的洋楼,因庭院遍植珍稀玫瑰,且铁门镶嵌玫瑰纹饰,被外省名媛圈称为玫瑰别墅。
这里是蓝夫人梁慧兰的主场,她在此举办酒会沙龙,吸引美军顾问和商界大佬往来。
卢卡斯邀请冼耀文上酒吧未遂,他便杀到这里。
此刻,他刚刚从梁慧兰的身上爬下来,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