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太医所说厉纯睡了一觉后就醒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母后,然后又看到了父皇。他想坐起来被黄凝按住,又听父皇说:“你吓到你母后了躺好不要再折腾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厉纯觉得父皇的语气不善,他立时不敢再起身。
黄凝问他怎么样他只答无事了。可黄凝还是不放心让他停两天的课业,她留在上乾殿亲自照顾他。
阿纯不肯说自己完全无事了,只是这几日睡的不太好如今睡了一大觉,精神好得不得了没有必要耽误课业。
黄凝现在终于知道阿纯有多努力了她也拧不过他看阿纯确实是一副没事的样子正想着随他去吧一旁的厉云却开口了:“你母后也是担心你两日的课程不算什么,你要听话。”
如果是往日父皇这样说他一定认为父皇是在心疼他,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厉纯总觉得父皇并不是在真正的关心他,更像是事事以母后为先。
父皇与母后都这样说了,他做儿臣的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得躺着谢恩。
黄凝忽就心疼,身体出了问题的孩子,还要给做母亲的她道谢,皇家的规矩就是这样不通人性。
黄凝又摸了摸他的头,还一下下地拍着他,像他小时候那样。厉纯看着母亲的样子,心中在想,母后这时候在想什么,会不会想起他的身世。
他控制不住地疑神疑鬼,对父皇与母后的感觉都变了,想起他们不再是安心,甚至有些提心吊胆,他的世界颠倒了。
厉云的注意力全然都在黄凝身上,他本来在对于阿纯的事上表现得就像个慈父。这会儿孩子躺在那里,他天天来此看顾也是说得通的,是以,厉云以阿纯生病为由,天天往上乾殿跑。
他甚至在上乾殿里,跟黄凝一同用了次膳。王俟在一旁看着,皇上难得地高兴的像个孩子,有多少年不曾见皇上这样笑了。
黄凝为了阿纯自然是忍了,没给厉云什么眼色,一心扑在阿纯身上。歇了两日,阿纯的脸色也补了回来,黄凝这才回去松声殿。
阿纯继续回到上书院读书,黄凝守着松声殿,其间摇红带着无亭也常来走动。
两年的时光悄然过去,阿纯到了十五岁束发的年纪。这两年若说变化最大的是阿平,他终于不再让上师们头疼了,不止如此,他还是个后来居上的好学生。
厉纯虽一早知道皇弟是个会读书的,但也没想到阿平竟聪明至此。比起他的刻苦,死记硬背,阿平却是过目不忘,而且他在骑射方面也精进了很多,十一岁的小少年,就能跟着大人一起打猎了。
黄凝最是知道阿平怎么回事的,他能像开了窍一样的用功,全赖摇红的女儿无亭。明年两个孩子就十二岁了,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按例无亭是不能再在上书院念书,也不能再做皇子的玩伴与学伴了。
是以,阿平可能是想着在离别前给无亭留下个好印象,让她知道自己不光会玩,功课与武功也是不差的。
但阿平做的这一切在阿纯眼中却不是这样的,看着皇弟越来越优秀,听着父皇多起来的夸赞与鼓励,厉纯的心开始失衡。
这种失衡在一次辩题中,达到了极点。当日是先生所出之题目,两位皇子在皇上与自己先生面前,进行辩论。
以前,阿平都没有机会与皇兄弟进行这样的对抗,可现在先生们觉得他可以了,于是厉纯人生中第一次与阿平的竞争出现了。
本来就不适应的他,在阿平出奇不意角度的辩论下,最终赢得了父皇与先生们的认可,虽没有直接说阿平赢了,但对他的大加赞赏像刀子一样在割着厉纯的心。
从这日开始,厉纯的功课做得越来越不像样,皇上单独召见了他,询问他最近是怎么回事。
十五岁的厉纯心智更成熟了一些,他回想当日父皇与佛主的对话,早就开始怀疑父皇的用意,明明是他让王公公带自己进去的,又为什么会在那里说出如此机密该是背人的话,难道父皇真的疏忽忘记了?
以厉纯对皇上的了解,他的父皇实不是这样的人。所以这两年来,他时有冲动地想,要不要与父皇捅破这层窗户纸,这样猜测煎熬的日子他过够了。
今日面对父皇的责问,厉纯没有一味的答是,他抬头看向自己一向敬重的父皇,说道:“儿臣的课业一向如此,自问并未懈怠,只不过近日皇弟太过优秀,两相对比,可能父皇才会有此疑问。”
这孩子一向隐忍,难得今日冲了一些。厉云自是不生气,却也加重了语气:“你这是在说,朕拿你跟你弟弟比较,对你不公平了?”
厉纯:“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现在朕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学业不进了,是把时间都花在了这些不重要的事上了。那是你弟弟,你不盼着他好?”
厉纯脸涨的通红,父皇从来没有这样严厉地跟他说过话,内容还是关于皇弟阿平的。
他眼圈红了,终于还是没忍住,“父皇,儿臣真的是您的儿子吗?”
厉云挑了下眉,然后平静地看着厉纯,父子俩就这样对望着。还是年轻,望着厉纯倔强的眉眼,厉云心下暗想。
他开口道:“你终于肯问出来了?”
厉纯一下子就泄了气,眼泪流了下来,他从小到大都是个要强的孩子,懂事后就从来没有哭过了。这样想着,此刻更感羞耻,他玩命地抹泪,可刚抹掉,新的就又涌了出来。
厉云见此道:“真不真的不重要,朕认为你是不是才是关键。”
厉纯一下子止住了泪,他认真竖耳听着。
“把心放肚子里,除非出现两种情况朕才会放弃你。”
厉纯握拳紧张起来,就听父皇接着说:“一种是你认贼作父,对大历的心腹大患起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厉纯马上跪地表示:“父皇,乱臣贼子无论是谁,莫说是身为皇子的儿臣,就是大历百姓都应该人人得而诛之,儿臣的心永远在我大历,在天下。”
厉云点头:“你身在其位,自然大局为重,你能明白这点最好。至于其二,”
厉云稍稍停顿,厉纯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的父皇,厉云冲他招了招手,厉纯上前凑到皇上身边。
厉云一把拉住厉纯,深深地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字地沉声道:“其二,除非是你母后有意要立阿平为帝。”
一句话听得厉纯心下一哆嗦,母后?父皇的意思是大历的下一代天子竟是一个皇后可以决定的?能如此儿戏?
随后他心下就释然了,这么多年如果小时候他看不懂现在也该看明白了,他歇息的那两日,父皇是如何对待母后的,他看得清楚。别说帝王霸气了,就是做为平常百姓家的丈夫,父皇的作派也可以归为伏低做小了,让他看了有时都忍不住回避。
“只此两点,你做到第一点,你母后不会做第二点,这个皇位就一定是你的。”厉云说完,放开了厉纯。
厉纯离开大殿,仔细琢磨父皇的话。父皇似给他吃了定心丸,又似没有。母后真的会想让阿平称帝吗?应该不可能,阿平看着志不在此,母后对自己的好他感受的到,他们母子的关系并没有问题。
可是阿平真的志不在此吗,为什么近两年他开始上进,开始追赶,小时候他可能不懂权力的好处,但现在大了,谁不想被父皇重视、被先生赞扬,甚至登上那至高之位。
母后是疼爱他,但也疼爱阿平,甚至相较于自己,母后对阿平更是多了一份亲昵,她许阿平叫她娘亲。而最令厉纯忐忑的是,他并不知道父母一辈的的纠葛真相。
那个人于母亲来说是怎样的存在?母亲到底是不是受他胁迫?如果真是那个人欺了母后,令母后无颜面对父皇,这才是他们分隔不见的根本原因,那自己作为见证母后受辱史的存在,母后真的会对自己完全没有芥蒂吗?
厉纯觉得自己脑袋都要想炸了,他试过放下,放下对继承人的执念,顺其自然,该是他的定是他的,不是的话,坐上去的人也是自己的亲弟弟,未为不可。
但他失败了,他做不到。他从小就被灌输自己长大是要当皇上的,要继承父皇帝业的。如今但凡有一点失败的可能,他都承受不住。
厉纯这么想着,一路走到了松声殿。他在殿前站了好一会儿,听到身后有声音道:“大皇子安。”
厉纯回头,见是佛主的夫人。佛主虽然他没有见过,但这位夫人他却是在母后这里见过几面,厉纯叫了起,然后只得与摇红母女同进殿中。
黄凝疑惑他们怎么会一起过来,摇红解释,是在殿门外偶遇了大皇子。阿平知道今日无亭要来,一早在母后这里候着,一眼见到心念之人,他眼珠子都亮了。
黄凝与摇红说话,让厉纯带着那两个小的去玩。
摇红想起刚才在殿门外看到的一幕,随即又想起佛主与她所说,方隐洲已建好,皇上从两年前就开始行动了,如今快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看来是大皇子这枚棋已经动了,动了大皇子,那就离她触动皇后这步棋不远了。
花园里,厉纯满腹心事,他今日来的不是时候,赶上母后这里有外人在。
阿平在跟他的学伴提起先生,言辞间透露出一桩恶作剧。是孙医生刚去教阿平时候的一件事,厉纯记得,孙先生因为这个捉弄,还病了两日,原来这一切都是阿平在背后倒的鬼。
孙先生是厉纯的启蒙恩师,对他多有爱护,同样的,厉纯对这位他人生中的第一位先生也十分敬重。听阿平说起此事,还没听全就已怒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