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夜空,好似覆了一层帐雾烟纱,丝丝片片的薄云沓沓迭迭,着色介于幽蓝与浅蓝之间,在遥远的山丘边界,似乎还莹着一线淡紫的光。
军营中的夜,没有灯火阑珊,却有脚步匆匆,经过一夜的踢踏,巡逻路上已经才出一道低伏的草痕。
此时的宣于璟正睡于帐中,他入眠不深,仅是帐帘微微一动的响声便足以将他唤醒。
翻过侧身,他好似眨眼般地睁眼又闭眼。
一瞬之后,眼眸又陡然瞪大了。
“什么人!?”宣于璟惊得坐起,下意识地握住枕下的匕首。
帐中视线不清,隐约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端坐在距离他床榻不远的座椅上。
看身影,那人不说话,也不动,就好像一尊佛像似的,令人看不懂他的来意。
就连宣于璟两脚着地时,对方依旧巍巍坐着。
“你是什么人?”宣于璟再问了一遍。他小心地往前蹋了几步,却不敢贸然靠近。
两者的眼神终于对上了。
一片漆黑的帐中,闪过两道银光,一道是宣于璟手上的匕首,另一道是来人面上的面具。
迎着目光靠去,朦胧当中,宣于璟竟觉得来人的眼神好似在哪里见过,又好似比他见过的任何眼神都要冰冷凌厉,不带一丝温度。
“你要做什么?”宣于璟已是第三次发问了。
换了一个问法,对方总是有了反应。
看着勤王手上的寒光,宣于崇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那是稍纵即逝的淡笑,隐在面具之后,旁人根本就看不到。
猛地起身,宣于崇三步两步已经到了宣于璟跟前,他一拳挥出,是往对方胸口打去的。
拳风,衣摆摩擦的声响骤起,宣于璟下意识地用握住匕首的手去挡,匕刃还在鞘内,是因为迎面而来的是戾气,却不是杀气。
勤王微微一侧身,宣于崇的拳头正往他的手边去,眼看着要挥空的瞬间,他拳头变掌,退了宣于璟一把,另一手在他手腕上使劲一敲。
“哐”的一声,闷闷地响起。
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打一开始,宣于崇瞄准的就是他的手腕。
宣于璟后退两步,望着眼前收手站定的人,不禁茫然。这一套夺刃的招数,是他年少习武时最常用的。
一瞬间的愣神,宣于崇下一拳又到了。
同样是迎着他的胸膛而去。
宣于璟急忙闪身,已然极度靠近帐篷边壁的他,还是被拳面擦过。
趔趄之后,才是他第一拳回击。
“砰”的一声,是拳与拳的对击!震得两人都麻了,可谁也没有退缩!
丢掉了匕首,反而使宣于璟的掌上动作更为灵活,才与宣于崇撞过拳头,趁着稍稍回弹的工夫,他一把抓握,扣住对方的拳眼,左脚一勾,紧接着攻击下盘。
如果换了别人,这一招应当奏效。
可宣于崇太了解他了,太熟悉他的路数了。
在拳眼被扣住的当下,他已挪动起脚步,硬拉着宣于璟转过半圈,单手一扬,也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拳。
一场对拳的比斗,逐渐演化成了角力。
两人都是一拳被扣,反扣一拳的姿态。微微倾斜着上身,咬紧牙关,青筋微现,就连股肱之力都用上了。
额间渗出涔涔细汗,两人眉眼的距离不过一臂,凝视着那比刀锋更寒彻的眼神,宣于璟岂能还不觉眼前人是谁?
“十一……你……?”用力关头,一个字一个字都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稍一分心,宣于璟的手掌就被宣于崇推近了一寸,让他不得不回神慎对。
“你以前不常教我在对敌的时候不能分心么?为何你自己做不到?”宣于崇冷冷的声音第一次在帐内响起。
“十一,你我算是敌人么?”宣于璟问。
“不算么?”宣于崇反问。
四目相接。就好像双眸也参与了角力一般,眼波胜刃,一道道击出,撞激起的星火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实实存在于深瞳当中。
帐篷内的空气,好似凝固。
而帐篷外,星空朗月如旧,清爽的秋风带出稍许凉意,却不至于凛冽。
一队三人的巡逻兵手持长戟经过,时下已经过了子时,“一”字的队形虽然有些歪斜,可气势犹在。
参差不齐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宣于璟的帐篷。
帐内无光,可帐壁上浅浅的凹凸撞击,让人想不留意都不可能。
“哎,这是什么动静?”一名高个儿巡逻兵走上前一步,用长戟的尖头指着帐篷内问。
最前头的巡逻兵停下脚步,三人都屏息听了一会儿。
就在一眨眼前还好似有拳脚之音,到了这会儿,又沉静下去了。
“什么都没有啊。”打头的人道。
“怎么可能,方才明明有动静的啊。”
“听差了吧。巡了一晚上,犯困了?”